摘自《金花的秘密:“太乙金华宗旨”、“慧命经”》荣格
成就
接触了解东方精神的过程,象征着我们开始接触到对于我们很陌生但在我们心中本有的特质。否定自己的历史就等于对自己斩草除根。只有扎根于自己的土壤,我们才能吸收东方的养分。
对那些不知神秘力量之源泉在何处的人,一位修行人说道:“世人舍本逐末。”东方的智慧来自黄土地,我们也应从我们自己的土壤里寻求。正是这一原因,我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总是被扣上“心理主义”的帽子。如果这顶帽子指的是心理学那倒是过奖了,因为我就是要毫不留情地排除一切秘密教义的玄学主张,放弃与我们的无知相呼应的总是想要获取某种神秘力量的目标。我们应该承认,我们确实怀有这样的目的。我坚决努力把那些玄学的东西晒在从心理学角度可以理解的阳光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防止公众受到邪门歪道的误导。基督教徒们应继承他们的信仰,这也是他们肩负的责任。不信教的人们已经丧失了道义上的力量(也许他们命中注定只能去了解而不是信仰)。在信仰的问题上人不能三心二意,他不可能通过思辨去领会,领会只能是心理的。基于此,如上所述,我总是把事物放在心理学范畴中,同时甩掉超自然外壳的束缚。这样做是为了提取我所能理解的东西并为我所用。不仅如此,我还能学到以前理解不了的藏在面纱背后的各种象征符号所代表的心理状态与心理过程。我所做的一切,目的是要走上通往大道的正路,获取相同的体验。如果最后真的有神界,我也会有机会心领神会。
我同时以同样的真诚欣赏东方的哲学家和他们不敬神的哲学观。我感觉他们是运用象征的心理医师,对他们的话按字面意思照搬是大错特错了。如果他们的本意本来就是一些纯哲学的东西,那对我们就意义不大。但如果他们说的是心理体验,那么我们不但可以理解,还能从中受益,因为这些所谓的纯哲学是在我们可以实际体验的范围之内的。一个超越人类体验的绝对的上帝或神激不起我的兴趣,我和他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但如果情况是,我知道上帝是我自己心灵中本有的动力,我会马上关注他。也许听起来毫无新意,但这样的上帝会在实际操作中成为现实的一部分。
对“心理主义”的责备,只适用于那些认为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心灵或灵魂的傻瓜。这样的愚蠢之人还不在少数,尽管他们知道怎样对心灵的东西夸夸其谈,但不过是对这些事物的贬低是典型的西方偏见。如果我使用“心灵自主情结”这一概念,我的读者马上会想到不过是个情结而已。我们怎么能够确定心灵除了情结就没有别的内容呢?我们似乎不知,或经常性地遗忘,生活中我们觉察到的一切只是影像,而且这些影像来自心中。那些认为视上帝为一种心灵力量就是对上帝大不敬的人会受到神经官能症与不可控力的折磨,他们的意志与人生哲学是失败的。这不正是精神阳痿的证明吗?难道当艾哈克说“我们应让上帝在我们的灵魂中一次次再生”时,也会受到犯了心理主义错误的责难吗?只有否定自主情结存在的那类人,才会觉得指责别人是心理主义名正言顺的。他们理智地解释自主情结为某种已知事物的产物,而不是独立自主的存在。这种说法与形而上地声称某神是超出人类任何经验之外的一样,是傲慢无礼的。作为纯哲学解药的心理主义,和纯哲学一样幼稚。我认为心灵世界应与外部世界一样得到认可,并承认前者与后者一样现实。或许仍然有鱼会认为它们包含着大海,而在我看来,自我包含在心灵世界中。要做到用心理学理解形而上的表述,我们就必须丢弃对心灵世界长期以来形成的错觉。像这类形而上理论的表达有“金刚体”,来自金花或方寸的永不败坏的气息之身。
这些理论其实都是象征,代表一种心理状态。因为这些心理状态不夹杂任何主观因素,他们在一开始就被投射到各种主观心理状态中而被拟人化,所以他们经常被冠以果实、胚胎、小孩、生命体等诸如此类的名字。这样的心理事实最好的表达就是“不是我造就这心理,是这心理主宰我”。意识是主宰,这一错觉使我们坚定地认为:我活着。潜意识的存在粉碎了这一梦幻,它是客观的,而自我只是它的一部分。我们对潜意识的态度,就好比原始人认为儿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这种态度表达自己的方式有时非常古怪,比如老黑人愤怒地抱怨他不听话的儿子,吼道:“他有我的身体,可根本不听我指挥。”
内心感受的变化成长与喜得贵子的父亲的感觉一样。使徒保罗也有感到这种变化的证言:“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上帝作为人类的儿子这一象征指的就是一个心灵体验:一个有着人格外衣的更高等的生命,一个灵体,在肉眼看不到的情况下诞生于人的心中。这一灵体是人类心灵未来的住所,用保罗的话说就是给自己穿上了外套。(“你们受洗归入基督的,都是披戴基督了。”)对个人的生命和健康无比重要的那些微妙的感觉,很难用理智的词语来表达。在某种意义上,我想要在此说明的体验是一种被取而代之的感觉,但这种取而代之绝没有被废除的意思。好像是生命中的一切都开始有了一个新的看不见的中心。尼采对此经历的比喻非常合适——“自由的与美丽的必然”。
宗教演讲中充满了表达这种独立、平和与奉献的意象。
在这一伟大体验中,我看到的是一种与意识分离的现象。通过这种分离,主观的“我活着”变为客观的“它通过我活着”。后一种境界要比前一种高,就好像是从神秘参与所带来的压迫与无边的责任中解放出来。这一获得解放的感觉充满于保罗心中,这种作为上帝之子的意识救人们于苦难中。这也是一种与发生的一切取得和谐的感觉,也就是《慧命经》中所说的得道之人的光辉回归至大自然的美丽。
在使徒保罗的基督象征中,东西方最深刻的宗教体验相互碰撞。身负苦难的基督与玉宫中盛开的金花,多么强烈的反差、多少无尽的异议与多么宽广的历史鸿沟!这将促成未来心理学家的巅峰之作。
在所有目前存在的宗教问题中,最主要的问题还没有得到重视,那就是宗教精神的进化问题。说到这一问题我们不得不谈到东西方在对待“珍宝”,也就是核心象征上的不同态度。西方强调的是人的转世重生,是上帝的人性与其历史性,而东方在这一问题上的表述是:“无始无终,无去无来。”按照这种理念,基督徒们把自己附属于一个高等的、神性的人格之下,期待着他的恩典;但东方人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想得救还要靠自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西方模仿基督的宗教理念的缺点是:因为是纯粹的模仿,我们长久以来膜拜包含人生终极意义的神,而忘记了实现我们自己的人生意义——自我觉悟。其实人们放弃觉悟自我会是比较舒服的一件事。如果耶稣当年这么做了,他会成为一个成功的木匠,而不是宗教的叛逆。然而发生在耶稣身上的故事,即使今天仍然会在其他人身上重演。
对基督的模仿有着更深一层的涵义,它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责任,是给予人的信仰一种现实意义。具备和耶稣一样的勇气和自我牺牲精神,是一个人的性情最充分的表达。但我们明白不可能每个人都是人类的领袖或伟大的叛逆者,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觉悟。这种对自己的诚实才是我们的目标。伟大的变革往往萌芽于最不可能的地方。比如说,现在的人们不再像前人那样对自己的裸体感到那么害羞,这也许是认识自己的开始。
从这一点开始会带来对许多过去是禁忌的事情的认知,因为生活的现实不可能像德尔图良的“给年轻的女人罩上面纱”一样被永远挡在面纱的背后。揭开道德的面纱,只是朝着这一方向又迈进了一步。向前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他诚实地对待自己,向自己坦白一切。如果他觉得自己所做的努力毫无意义,他就是不明事理的傻瓜,但如果他明白他这么和自己较劲到底是为什么,他将成为超凡之人,无论受多少苦。通过观察我们了解到,任何宗教初始期完全是具象的戒律或仪式,在后期会成为一种内心的感受,或一种精神的象征。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部的事物变成了心中的信念。基于这种现象,同样的情况也很容易在现代人身上发生,尤其是新教徒。存在于外部的历史中的耶稣会有一天成为我们自身的神性。到那时,我们就是以我们欧洲的方式达到了东方意义上的开悟。
以上所讨论的是更高层次的意识向未知的目标前进,而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谓的形而上学。目前看来这是心理学的,是可以被体验和理解的。感谢上帝,这一过程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充满着各种可能性而因此也是活生生的现实。我满足于可以亲身经历的,而拒绝一切玄学的,但并不是说我是一个不可知或怀疑论者,反对信仰和高层次的力量。我的意思和康德的“消极的限定概念”基本相同。避免一切对超自然现象的讨论是为了不去跨越人类大脑的界限,人类的大脑会觉得这些讨论是可笑的推测。当“上帝”或“道”被解释为人类灵魂中的力量或心灵的状态时,我们所说的是可以被了解的,并不涉及任何不可知的东西。因为我们对不可知的东西的一切讨论都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