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金花的秘密:“太乙金华宗旨”、“慧命经”》荣格
意识与外物的分离
通过了解潜意识,我们可以摆脱潜意识的控制。这就是这部经典的目的。它教导我们集中注意力在最深的光明中,这样做,我们可以摆脱一切内与外的纠缠。修炼者的生命脉搏被导向一种完全空掉的意识,同时一切又都可以存在其中。《慧命经》在谈到这种分离时说:
一片光辉周法界,双忘寂静最灵虚。
虚空朗澈天心耀,海水澄清潭月溶。
云散碧空山色净,慧归禅定月轮孤。
这些对最后成就的描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精神境界。这种境界就是意识摆脱了外部世界的纠缠,回归到一种超越的之境。意识在此既空也不空,它不再受现象世界之中一切内容的干扰,但意识中的世界依旧完整,不少一分丰富与优美,只是意识对完全不为其所动。世间事物对我们魔法般的影响力结束于此,因为意识与它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没有了对潜意识的投射,神秘参与[65]也就终止了。正如经中非常巧妙地表达的,意识已不再受任何功利的压迫而转为禅定的洞察力。
这种境界是怎么修成的呢?(我们首先认定这部经典的中国作者不是在骗人,其次,他神志清醒,再次,他有极高深的智慧。)要想理解或解释经典中所论述的分离或者说解脱,我们要采取一条迂回的道路。我们没必要模仿东方的敏感,因为没有什么比试图美化这样一种精神境界更幼稚的了。在我的行医过程中,我对这种意识的解脱是熟悉的,这是心理治疗的最高境界。我和我的学生及病人历尽艰辛就是想要达成这样的结果,那就是神秘参与的泯灭。列维·布留耳以其绝对的天才确认神秘参与是原始人的思维方式,是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融合。这种思维在原始土著人中依然强大,一个自命有着自我意识的欧洲人对此一定会感到不可理解。这样的心理状态是:只要意识中没有主客观的对立,人的心灵就会由潜意识统治。在这种情况下潜意识就会被投射到外部事物上,然后这些外部的事物被吸收消化为内心的体验,也就是说被心理化了。这时,动植物与人的界限打破了,人既是人也是动物植物,一切都是活的,神鬼无处不在。
当然,现代文明人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早已超越这种简单思维。他们自我身份的认知通常是通过他们的父母,或通过他们的感受与成见。他们在恬不知耻地指责他人时,并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有着与原始人同样的东西。总而言之,他也同样深受潜意识与主客观不分的折磨。受潜意识所困,他对周围的人物、事件与环境没有防御能力,别无选择地受外界影响。他与土著人一样,大脑里充满了各种令人不安的内容。他们也使用各种祛邪的魔咒,只不过他们不再用神力包、护身符和动物祭祀,而是用精神类药品、神经官能症以及对“进步”这一概念或者对意志力的膜拜取而代之。
但如果潜意识也能像意识那样,作为可以影响人的能量而得到认可,一个人个性与人格的重心会出现转移。重心会离开意识的中心——自我,来到意识与潜意识之间。这个点可以被称为自性。这样一个变换成功的结果,就是不再需要神秘参与。换句话说,一个在低层次受苦受难的人格成长到了忧喜不侵,从而无忧恐怖的更高层次。
在这部经典中提到的圣果(圣胎)和金刚体指的就是这种更高级人格的创造,这些语汇在心理学上其实是象征一种态度。这种人生态度不在各种情感纠葛范围之内,也因此个体决不会受到巨大的创伤。这些词象征着不为尘世所累的意识状态。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种成长在中年以后才会发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对死亡的准备。对心灵来说,死亡与出生一样重要,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至于解脱了的意识在死亡时去向何方,是我们心理学家不会回答的问题,因为心理医师无论采用何种理论立场都会跨越科学的界限。他只能指出,该经典中关于解脱了的意识的永恒与任何时代的宗教思想及绝大多数人类的想法是一致的。一个对此有不同想法的个体从某方面来说是站在了人类家庭之外,个体心灵的平静很可能被破坏。所以作为一位心理医生,我在行医时只要有可能,就会尽最大努力加强病人永生的信念,尤其是对年岁大一些的病人,对他们来说这是十分关键的问题。正确地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死亡不是结束而是目标,因此鼎盛时期一过倒计时就开始了。
中国修炼的哲学基础正是将死亡作为一个目标,并做出合乎本能的准备。在前半生的目标(如生儿育女)完成之后,就是对长生久存的准备,这也是对解脱了的意识的延续性的保证。这一过程使用生儿育女的象征来表达,指生出一个心灵中的精神体(细身),以保证高一层次意识的延续。细身与自古以来欧洲人都熟悉的灵体类似,欧洲人通过其他的象征、修持、信仰和基督教的生活方式来修成灵体。在这里,我们又一次站在了与东方截然不同的土地之上。
该经典中所说内容好像与我们的基督教苦行的道德体系很接近,但如果我们认为它们是一样的,那就犯了大错。此书的背景是延续千年的根源于原始本能的古老文化。这样的文化对违反本能的武断的道德体系闻所未闻,而武断的道德体系普遍地存在于所谓文明的日耳曼野蛮人之中。中国人没有这种压抑天性的冲动,这种冲动容易使人夸张,对我们的精神生活是毒药。一个释放自己天性的人,也可以用释放其天性同样自然的方式摆脱自己的天性。任何英雄般地战胜自己的想法都与书中的理念格格不入。要是我们机械地追随这部经典的教导,就会导致必然的恶果。
我们不可以忘记我们的历史背景。只是在一千多年以前,我们才在多神教残酷的初始阶段胡打乱撞地碰上了高度发展的东方宗教,我们半野人式的大脑达到了与其精神发展不匹配的高度。要想保持这一高度,我们的天性需要在很大程度上被抑制。因此,宗教修持和道德体系具备了暴力的甚至是恶意的特性。这些被压抑的元素自然得不到发展,而以原始的未开化的形式休眠在潜意识中。我们想要爬到哲学性宗教的高度,但却做不到,我们只能期待我们可以慢慢地成长。德国人的安福塔思的伤口和浮士德的分裂还没有治好,他们的潜意识中还充满了必须先提升到意识层面之后才能解脱出来的内容。
最近我收到一封我以前病人的来信,她用简单而恰当的语言为我描述了这种必须的转变。她写道:“阳光总在风雨后。通过保持安静与专注,去除所有的压抑,接受现实——接受任何事物的本来面目而不是我希望它们成为的那样,我开始有了平时没有的力量和知识。这些新的力量和理解,我以前想都没想过。我以前以为当我们遇到事情时,这些事情会打倒我,我发现这种态度一无是处。我发现我们必须先接受这些事情,才能够形成自己的态度。我现在可以与生活做游戏,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是光明还是阴暗,总在不断地转换,而我对它们都欣然接受。我也同样接受我本性中积极的一面与消极的一面。这样,生活中的一切变得更有活力。我以前真是太傻了,我费了多大的气力逼着事情按照我觉得应该的方向发展呀!”
只有具备了这样的人生态度,才有可能达到更高的意识与文化层次。这样的人生态度不是要放弃基督教价值观,而是凭着它的慈爱与忍耐去接受自己最卑微的那一部分。这一态度在其最本质上是宗教性的,所以也是治疗性的,因为所有的宗教都是对人来自灵魂的伤痛与混乱的治疗。不顾潜意识的抗争而不断壮大的西方理智与意志力,赋予了我们巨大的能力来模仿这样的态度并取得表面上的成功。但是颠覆的力量发展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模仿只能造就不稳定因素,随时都会被潜意识推翻。只有潜意识里那些天生的东西得到了与意识中的观念想法一样的重视,才夯实了这种人生态度的根基。给予潜意识应得的关注,这与西方尤其是新教对意识的迷信背道而驰。然而,虽然旧势力总是与新事物为敌,但任何一个认真思考的人都会明白,没有我们过去辛苦得来的基督教价值观,新生体系也就与我们无缘。
(注65:人类强烈的自我意识只是近代的产物。“神秘参与”是在强烈的主观意识产生之前的主客观世界界限不清的境界。在原始部落的人身上尤为明显,例如,他们会认为某棵树或石头是神圣的,而此树与石头和他们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分。——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