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氏的爱

曾经有位记者亲近克里希那穆提,跟他聊了大概有两三天。他们在克里希那穆提小木屋门外一棵树下的草坪上谈话,话题正好涉及到关于爱的方面。克氏提到一个无所不在的爱的感觉,这种爱是对每一个人平等的友爱。

记者问了一个很犀利的问题:难道你的爱不会对某些人多于另一些人吗?也就是,在你平等的爱里难道不会有特别的爱吗?你不会有感情上的偏好吗?克里希那穆提语调非常平静。

他说:“为了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我首先要说几句,不然的话,可能你没法按照我的本意来领会。

他说,我想让你知道,我们的谈话对我的重要性一点都不亚于对你可能具有的重要性,而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正在写我的作者的好奇心,或者是帮助某个人。我们的谈话主要是为我自己澄清几件事,我认为这对我们的谈话有巨大价值,请不要认为我会说出任何我不全心相信的东西。

我没有在试图说服你、教导你、给你留下印象,即使你是我最老的朋友或者兄弟,我也同样会这么说。我并不是想要说服你让你皈依,你刚才问关于我个人的爱,我的回答是:我已不知道它了。个人的爱对于我来说是不存在的,“爱”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不变的内在状态。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和跟我的兄弟在一起、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一起,对我都是一样的,我对你们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爱的感觉。”

克里希那穆提的这种状态会让很多人认为他是肤浅的、冷淡的,因为他没有对个别的、特殊的人有强烈的爱意。他的爱几乎是平等的、普遍化的,所以人们很容易认为他的爱是肤浅的、冷淡的、消极的,认为他的爱没有强到足以给予一个’个人’。

而克氏说,“实际的状况不是这样的。实际的状况是,在我的心中随时都有爱的感觉,而没有办法不把它给予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他说,最近,把他从小一直带到大的贝赞提夫人过世了,他在贝赞提夫人的葬礼上根本就没有哭。这让一些人感到震惊,他甚至看上去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显得很平静。他说,我继续着我日常的生活。人们开始非议,说他完全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克氏说,我怎么能向他们解释清楚?我的爱是给所有人的,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受影响,即使这个人是贝赞提夫人。当爱已成为整个生命基础的时候,悲伤不可能再拥有你。”

记者问他,那么,在你的生活当中一定会有一些你对他有什么感觉,或者你不喜欢的人吧?

克里希那穆提微笑的回答:“没有任何我不喜欢的人。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并不是把我的爱给予某一个人,或者在这里加强一点,又在那里削弱一点。无论我怎么做,爱就在那里,如同我的肤色、我的嗓音,它总是一直在那。即使我在一群我不认识的或者不应该在意的人当中,即使我在吵闹的人群当中,在充满噪音、烟雾、香烟气味场合下,我对每一个人的爱意还是如同现在在这个天空下、在这个可爱的地方一样。我告诉人们,悲伤与痛苦甚至死亡都无法再影响我,这并不是自以为是,是爱使得我能够有这样自然的状态,但是大多数人质疑这一点,人们以为我自以为是、是虚伪的。我不仅仅对人类有这种一体的感觉,我对树木、海洋以及整个周围世界都有这种感觉,物质的区分已经不再存在。我不是在说一个私人的心理现象,而是在说一个真实的东西。”

这是一个你极少能够见到的、活在现实里的人,讲述的几乎是神话当中关于爱的表达。你也许只在佛经里看到过这样的大爱,也许只在天主教,耶稣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大爱。这样的大爱对一般人来说几乎是个神话,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状态在一个凡人的身上、一个普通人的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克氏的这段话非常珍贵。他提到,他没有对任何特别的个体增加一点爱。而当你了解这句话你就知道,老子在这里没有讲哲学,他讲的是一个亲身体验,他说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对于这样一个达到心灵之爱的人,你无法太靠近他,你也无法疏远他。他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对某一个人感觉特别亲昵,也不会对某一个人感到特别讨厌、疏远。这种爱超乎了一般人的理解。一般人总是会觉得这么一个人难以靠近,似乎很冷漠,就好像人们通常会认为克氏难以靠近一样。

克氏一生虽然有许多朋友,但几乎没有什么关系特别特别亲密的,他对每一个人几乎都一样。曾经有人在书里批评克氏,说他跟身边所有的朋友几乎都保持着一种适当距离的关系。并不是克氏有意要跟这些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而是一个真正达到慈悲的人,他是自足的。你明白吗,他是自足的,他处于一种自我满足的状态。

也许克氏的那段话还不足以让你理解他这种大爱的状态,但是老子的这段话也许能让你理解得更加清楚。老子曾经用过一个词叫“自足”,是一种相当自足的状态。而一个自足的人,他并不会受任何外在力量的诱惑。美食之所以会让你感觉到诱惑、流口水,因为你在饥饿当中;美女之所以会让你感觉到饥渴,那也是因为你饿了——你有灵魂的饥饿,不仅仅是身体的饥饿。

每一个人除非他达到最完整的、灵魂深处的爱,否则他都是饥饿的。你的灵魂都有某种程度的饥饿,甚至一杯咖啡就可以诱惑你。不需要太复杂的东西。一杯咖啡就足以诱惑你,因为那杯咖啡不仅仅是美味,它还带着香气。那种香气让你感觉到某种神醉,而那种神醉正是灵魂渴望的陶醉感,正是灵魂渴望的某种爱意。

但是这无法诱惑一个已经达到这种满足的人、达到这种爱意的人。你无法诱惑他,你无法用你的言词“亲爱的”、用你的外貌、用你的身体、用你手里拥有的任何东西——财富、权力等等,所有这些都无法诱惑这样一个人。

克里希那穆提曾经形容成道者就像一棵旷野里的大树,它那么优雅、那么满足,享受着阳光,享受着雨露,享受着朝阳和夕阳。它一点也不在乎有没有人路过,一点也不在乎今天在它树底下乘凉的孩子明天会不会再来。它是旷野里一棵优雅的大树,站立在那里已经几百年了。这样一个人很神奇,他不需要别人,而他却会吸引无数的人来到他的树下。

摘自《道德经禅观》夕阳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