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活佛神异录(一)

乐观法师 著

目录

◎前言:南怀瑾先生谈金山活佛

◎引言——乐观法师

◎正文

一、我认识活佛的因缘

二、活佛的出生

三、活佛尊号的由来

四、活佛的形状与生活行动

五、活佛的秘行与悲愿

六、活佛治病度人

七、活佛为度人坐牢

八、活佛欢喜放生

九、活佛欢喜结鬼缘

十、活佛谈命

十一、活佛的神通游戏

十二、活佛似有先知

十三、活佛显示定力

十四、活佛行道佛国

十五、活佛使哑巴说话

十六、活佛行无缘大慈

十七、活佛感化道人

十八、活佛用火媒子剃头

十九、活佛圆寂现神奇

二十、活佛死后医病

二十一、活佛遗留下的神秘草扇

二十二、活佛宏名震慑恶犬

◎尾语

前言

南怀瑾先生谈金山活佛

他脏兮兮的的帐子里,竟那么清香

有本书叫《金山活佛录》,写的是真人真事。当年在杭州有位师父(金山寺妙善师父),他不修边幅,从不洗脸,有次要传法给我,他坐在床上脏兮兮的帐子里,叫我进去,我硬着头皮掀开帐子把头凑进去,哪晓得帐子里却是一股清香味,兰花都没那么香。这事说给你们年经人听都不相信。当年我找师父,凡是大名鼎鼎的就不碰,专找一些苦行有道的师父。——《花雨满天维摩说法/南怀瑾先生》

引言

阅读台湾「今日佛教」月刊第二卷第二期,上载有煮云法师大作「金山活佛」一篇文章,我一看到这个醒目的标题,内心就生起了一股欢喜情绪,煮师的文艺天才,和他的创作能力是为人所称道的,数年前,他在佛刊上写的那篇「南海普陀山传奇异闻录」,不知感化了若干人发心皈向佛门,这次以他生花的妙笔来描写这位久已被人遗忘了的圣僧掌故,在想像中,自然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了。我仔细读了一遍,觉得有点美中不足,颇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这也难怪,煮师原本说得明白,他本人并不认识金山活佛,只是内心景仰,所写的皆是根据金山寺方丈太沧和尚传说,我看,内容有一部份又是太沧和尚从虚云和尚传说来的,像这样地辗转传闻,也就不免以讹传讹了。

笔者过去与金山妙善活佛(以下简称活佛)曾经有一点不大不小的因缘:第一次见面,我们同住了两个月,第二次、第三次会面,只相聚数日,我与活佛有此三面因缘,对于他的一切,可以说有个大概的认识,在我眼光中的活佛,虽然不像一般人传说那般神奇活现,却也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说他是一位传奇的人物,倒也不为过,我有时觉得一些对活佛识者与不识者的人,只是都注重在他神异的一面,把他苦行度人的真实事迹与悲愿反而忽略了,因为大家都把他“神化”起来,所以就少有人替他作文字的表扬,使他的高尚人格和愿行,反而埋没不彰!

煮云法师很感慨地说:“金山活佛,既有如许可歌可泣的动人事件,是一位正知正见,有修有证的圣僧,为什么佛门中人直到今天,从来没有看到有片言只字的报导?生前无人记其事,寂后无人作其传,这不是佛教徒的疏忽是什么?”这个原因,我在上面已经说过,是大家把他“神化”的原故,佛法是忌讳标奇立异谈神说怪的,因之,大家怕人讥嫌,所以没有人来替他宣传,据我所知,活佛本人也最不喜欢人家替他啦啦(我有一次想把活佛灵异故事写出宣扬,不料他同我大闹,下文详谈。)其次,活佛那种近乎疯疯颠颠的派头,以及他不规则的生活等等,不是普通一般人可以效学的,也是学不到的,再其次,活佛他那不好财并且一生不使用金钱,不贪供养的风度习惯,在我们中国佛教僧团圈子里一般风气,都有点那个,是个讽刺,如果认真来宣扬这事,那是会绊动许多人的疮疤,使一般爱财和尚不快,因为有以上几种原因,所以大家就不替他摇笔杆,只是口里作掌故谈谈,虽然没有人来替活佛宣扬,可是,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珠江流域,以及海外香港,星洲,缅甸一带地方被他所感化,信仰他的老少男女,又何止成千上万?而且凡是皈依活佛的人,全是真诚吃斋念佛恭敬“三宝”的佛弟子,从没有一个红毛绿眼睛的“四宝”人物,只是他(她)们没有树起鲜明旗帜,标榜是活佛的弟子,活佛的愿力精神,却是永久留在人间。

煮云法师文中开场白里有几句话:“……读者如有知道金山活佛的出身,或者在中国或南洋的神异之事迹,敬请赐告。”这几句话,触动了我的机感,不妨把我八识田中蓄藏已久的些个印像种子搬出来,绝不加丝毫渲染,用极忠实的态度,根据事实,把它平铺直叙报导于读者之前。在我未写正文之前,有两点意思须得预先声明一下:一、我写这篇文字的意向,在显示佛法中正知正见真修实证的凭据,绝不是谈神说怪宣传迷信。二、这篇文字,只能作活佛的轶事看,所写的,不过是点点滴滴的掌故,算不得是有系统的记录,更算不得是“传记”,不过使大家对活佛这个人有一种明晰正确的认识罢了,为使读者易于了然起见,我且把它分作条段来说明。

一、我认识活佛的因缘

一提到金山活佛,马上就好像有一个蹲蹲跄跄蹢蹢躂躂类似“济公活佛”那副神情形状的影子映现在我的面前,我同这位带着神奇气氛的人物首次接触见面,那是在一九二八年的夏天,一个偶然的因缘。那时候,国民政府刚统一全国,革命怒潮正汹涌着,我离开武汉之后,在南京玄武湖(后改为五洲公园)湖神庙中养静,适内政部基督部长薛笃弼有改革佛教僧寺为学校之议,同时中大基督教授邵爽秋亦有庙产兴学之具体方案,闹的满天风雨,全国佛教震动,僧尼惶惑不安,我的心绪,非常苦闷。一天,接得上海一位从大勇法师学东密的在家善友胡蝶云居士来信(胡居士四川人高树御史女婿),说他的母兄子女现住在南京成贤街,房屋宽敞,有一所花园(后来改为谭故院长住宅),全家老少都是佛弟子,并且都是吃素,要我搬到他家去安居些时,使他家里人有得闻佛法的机会,我也正想寻人谈谈消消心里烦闷,过了两天,胡蝶云居士的胞兄胡公律来接,雅意殷殷,我也就随缘安禅。

当我搬到胡家第三天,胡公律居士向我笑说:“这两天内或许还有一位活佛要来我家。”我问:“是西藏来的活佛吗?”答说:“我们家里人从来不信西藏喇嘛,这位活佛,就是金山寺里活佛。”我曾经听说过金山活佛的故事,一提说他,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问:“何以知道他要来呢?”答说:“我们家里人,这几天都梦见他,已往好多次都是这样,一梦见他,他就来了,他与我家有缘,我们全家的人都是皈依活佛的。”我听了这话,动了好奇心,很想见见这位神奇的人物。果然,说话的第二天中午时候,突然听得花园外有人唱念“谁念南无阿弥陀佛”的音声,胡家老少人等一齐赶着迎了出去,都向他磕头接驾,我在窗口处看着,原来是一个不修边幅拖泥带水的肮脏禅和子,现着疯疯颠颠神气,他也爬在地下如捣蒜的磕头,一面磕,口里不断念着:佛啊!观世音菩萨啊!我看到那个形状,心里有点不大自在,出家和尚受在家信徒礼拜,原是应当的,哪有爬在地下还礼的道理?真个古怪!他磕罢头,嘻嘻哈哈摇摇摆摆走了进来,他一看见我,就打了一个长哈哈自言自语地说:“我向在家人磕头,有人说我不该,今天看见了法师,我是应当要磕头了。”说着,就向我咕咚地磕了下去,我看他是出家人,也只好向他还礼,我仔细回味他的说话,分明他知道我动了念头,这话是对我说的,倒令我惊奇,我心想这位出家人,说不定有点明堂,倒不可小看他。

胡家原本替活佛安置了歇宿地方,那天,活佛却一定要与我同寮,我也正想在他身上摸索一下,看他究竟是什么路数?是外道邪门?还是佛法行径?我马上叫佣人把床铺搬到我房里来,活佛指着一个大方凳子说:“那就是我的床,不要另外搬床来。”原来活佛他夜晚是“不倒单”(不伸腿睡觉)的。一到燃灯时候,他就坐上凳子,双腿一盘,闭目合眼静坐去了,他这样一来,我要在他身上推敲,弄的摸不着门了,正是那话:“禅和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夜晚,我看他像一座钟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我也陪他坐了一会,我坐疲倦了,就伸开两腿参“一字禅”倒下睡了,到半夜时,仿佛听得他又是自言自语说话:“……哪有这回事?我不是活佛……我叫妙善……有活佛就有死佛,谁是死佛……?”停了一会,他又咕咕噜噜的说:“我有什么奇怪……?穿衣吃饭才是我的本领……。”我细嚼他这几句话的味道,似乎又是对我而发,我乃问他:“活佛,你在同谁说话啊?”他打了一个呵欠说:“问得好,‘谁’吗?我穿破了多少草鞋,至今还没有寻着他哩。”接着他反问我:“大概你法师已经认得他了?”我也带着戏论口气说:“我要认得他,也就不会问你呀。”他笑,我也笑了。我想活佛这几句话,里面颇含有禅意,他确实不简单,是有两手,因此,我对他不再轻慢了。

同住了一些时,我仔细观察活佛的语言举动,都还是出家人的本色,不谈神,不说怪,只是教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发心吃素,念佛拜佛,别无话头,而他那种无拘无束的潇洒风致,又不要钱,不贪供养享受的纯洁品格,使我对他生起了敬信之心,再看他待人接物,纯是一片慈悲,更使我尊重,同住了两月,活佛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年冬月我应活佛的邀约,去金山寺参加打“禅七”,又与他同住了几天,此后,长期四方行脚,与活佛就少有见面机会了,直到一九三一年春,我在北平组织“佛国旅行团”领团出国去印度游历,经过缅甸时,又在仰光龙华寺不期与活佛重逢,因为团体赶着搭轮船去印度,我只在仰光逗留了几天,我在那几天光阴中,对活佛又有了一点新的认识,待到一九三六年,我再度来仰光时,活佛已经圆寂有二年多了,这是我同活佛三次见面的因缘。

二、活佛的出生

谈到活佛的出生,确实是一个谜,若干年来,我会见活佛的在家弟子,探问活佛的出生履历,他们都不明白其根底,我也曾在出家同道中问过这件事,也都答不出所以然来,究竟活佛是哪里人?他俗家姓什么?几岁出家?在何处出家?拜谁为师?在何处受戒?哪一年受戒?这些事,从来没有一人能够道出–举出可信的证据出来,认识活佛的人所讲说的,也全不一样,有说活佛是山东人,有说是直隶,有说是山西,有说是陕西,也有说是甘肃,在十多年以前,有一位朝拜仰光金塔的老修行说活佛是山西人,他的师父也是一个神秘人物,传说当过一个很大的武官,终日不说话,他们一共师徒三人,都是精武术,活佛的师父同师兄,都是高大身材,至于活佛是何时出家?俗家姓甚么?师父法名叫什么?仍然说不出所以然。

活佛的年岁,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听有好几种传说,有说五十多岁,有说六十、七十不等,究竟哪一说可靠?似乎都是猜测之词,谁也不敢肯定,简直是一个”谜”。

我与活佛同住时,知道他有一个习惯,他不欢喜人家盘问他的根底,他从不向人谈说他的出生履历,有人向他提到这些事,他老是左顾而言他,不作正面答覆,使人摸不着头脑,这,也许就是一般猜测的来由?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名叫黄忏华的居士(活佛弟子),他跑来欢欢喜喜问活佛:”你老人家今年高寿几何?俗家在哪里?”刚刚问了这两句话,活佛向他摇着手,现出不愉快的神色说:”你不是算命看相先生,我也不要你看相算命,问这些不相干的废话做什么?”说得黄忏华面红耳赤,活佛看到他不好意思,又用安慰的语气说:”我告诉你,在家学佛,第一要断俗气,往后遇见出家人,可别盘问他这些闲话,只可以问他修持哪一法门,是读经,是持咒,是念佛,还是修习禅定?这才是正当,你问我的出生,如果我说是出生名门大族豪贵之家,童真入道,现在有一百岁,出生之前,我的母亲得着什么异兆,生下来时候,又是异香满室,你相信吗?假设我说出生下来,父母是讨饭的,没有饭吃才出家,你听了如何呢?说我出生高贵,你当然生欢喜心,说我出生低微,你当然生卑视心,是不是?要晓得这些都是世俗浅见,佛法中是不计这些的,不问年老年少,但问有道无道,你还要晓得,凡是故意说他出生不凡的,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信不得,除非是佛菩萨应世降生,才有异兆,你我凡夫,有什么不同?有什么奇特?”黄忏华听了这一番开示,马上爬在地下磕头,向活佛求忏悔,后来黄忏华对人说:”活佛虽不讲经,但是说的话全是佛语法语,使人听了,如饮醍醐,开佛知见。”

因为我们知道活佛有这个习惯,所以就不便冒昧叩问他的年龄籍贯,始终得不着要领,可是,有一天,我会见一位七十多岁的革命元老龙积之先生(龙老先生广西人,系考试院秘书龙月庐先生尊翁),谈起活佛,龙老说他在幼小时,曾在北京见过活佛一两面,那时的相貌形状,与现在差不多,若果依照龙老说话,那末,活佛就有一大把年岁了!绝不止五十、六十、七十岁。

不久,活佛他自己无形中却露出了一点消息,因为那时天气炎热,活佛要大家每天下午到花园去念佛,也可以乘凉,有一回,念佛完毕,大家聊闲天,谈到世事无常话头,胡公律居士感喟着念出两句诗:”南朝四百八十寺,而今都在烟雨中。”我指着花园对面的鸡鸣寺说:”幸而还能看到这个庙的古迹。”胡居士说:”虽然古迹依旧,可是,面目全非,自经洪杨摧毁之后,原来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想不到活佛在旁插嘴说:”我看见洪秀全那个东西满脸横肉,三角眼,薄嘴唇,走路脚跟不落地,就料定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活佛说出这话,提动了我的念头,我随着就问:”活佛,你那时在什么地方看见洪秀全的?”我这一问,活佛似乎有了警觉,知道露了底,他马上又不说话了,习惯地哼起”谁念南无阿弥陀佛”腔调出来,后来我把这个话头同胡公律居士研究,洪秀全是道光末年倡乱,咸丰三年据金陵,同治三年自杀,活佛说他看见过洪秀全的,那末,这样推算起来,活佛的出生年代可以得到一个线索,一定是道光时候的人,不会是咸丰出生的,算来至少有八、九十岁了(算到一九二八年为止),那些五十、六十、七十岁的说话,岂不都得推翻吗?

那时,我仔细观察活佛的相貌轮廓,他的头皮,已经早已开顶,光亮如镜,只有后脑壳上有几根稀稀头发,头皮上的戒巴痕迹,完全看不见了,他口里上下槽牙,完全脱落,只剩少数几颗门牙,就这些现象看,也绝不止五十、六十岁,把活佛说他曾经看见洪秀全的话头,和龙积之老先生的说话一对证,倒颇吻合。这次,太沧和尚对煮云法师说:”活佛是光绪八年出生的”,这话算起来算到一九二八年为止,只有四十六岁,那岂不是活佛转老还童了吗?不谈别的,单就我所看到活佛身体上那些特征,哪有四十多岁的人衰老到那个样子?绝没有这回事,所以我对太沧和尚的说话不能不有一点怀疑?不知太沧和尚是根据什么?

关于活佛的出生,据太沧和尚传说虚云和尚所谈:”活佛的家,离我终南山茅蓬不远,俗姓董,母早寡,是富有家庭出生,家宅颇多,他在二十岁那年常来问道,忽然有一天,他来请求我度他出家,我知道他家里只生了这个宝贝儿子,恐怕收下后,他家里来寻麻烦,因此就没有允许他出家的要求,可是过不多时他终于出了家,拜我一位同参某禅师出家,同住五台茅蓬,第二年就到宝华山受戒……。”我看这一段说话,同样是有不可靠的成分,颇含有杜撰意味,何以说呢?虚云和尚不是说活佛从他同住终南山一位同参某禅师出家,出家后又同住五台茅蓬吗?这两句话就是一个大漏洞,既然称为同参,又是共住一道的同参,当然是极熟识极亲切的人,何以对于一个陌生在家小伙子的年龄,藉贯,姓氏,和他的家境富裕,母亲守寡,以及小伙子后来出家,出家后在五台共住,第二年去到宝华山受戒一切等等都记得那么清清楚楚,反而记不得一同修道的那位同参的法号。不能说出人家名字,只说个”某”禅师,这岂不是一个大笑话了吗?显见是个虚构。查虚云和尚住终南山时,正是戒尘法师住终南山同一时期,这是人皆共知的事实,那时虚云的年龄有几何?与戒尘法师同一辈的老人现时还有好几位健在,他们都知道很清楚,照目下一般人的传说,虚云和尚现有一百十九岁,假设活佛尚在人间的话,活佛的年龄与虚云和尚比较,也就相差无几,那末,我且问问虚云和尚他是多少岁上终南山?若说是三十岁上终南山住茅蓬,活佛去时也应当有三十岁,若说是四十岁上山,活佛也应该有四十岁,我想,虚云和尚绝不是二十岁上终南山的,既不是二十岁上终南山,何以说活佛二十岁时要从他出家?这是很不合逻辑的,我的意见,认为虚云和尚与活佛并无什么渊源关系,那是拉扯不上的。

还有令人不解者,太沧和尚说他与活佛在金山寺同住了十年,这个时间不算短,照说对于活佛的出生履历应当是知道很清楚了,中国丛林的规矩,凡是讨单长住的客师,一定要到客堂挂号,拿出”戒牒”交给知客师查验,知客将各人的”戒牒”上所注明的法名、年龄、籍贯、剃度师名号、受戒地点一一登记抄录在”万年簿”上,活佛在金山的年代在太沧和尚之前,金山”万年簿”上自然有活佛的履历记录,一翻”万年簿”,便知活佛的出身,太沧和尚何以不明白?反而去问与金山不相干的虚云和尚,未必金山没有那个”万年簿”吗?这,叫人想不通!或者金山没有把活佛的履历保存下来?若果当真是如此,那就可以看到金山过去历任住持僧不曾重视活佛这个人,我说这话,倒不是故意菲薄金山,且看:这次太沧和尚的说话,他说:”记得活佛在南洋圆寂后,他的弟子卢润洲居士曾在金山提议,为活佛建纪念堂,可是霜亭和尚(金山方丈)没有允许。”话虽平淡,里面却有文章,记得过去佛印和尚与苏东坡冲”壳子”的几句戏论话语,把东坡系的”腰带”留下,金山把那根带子尚且当作传家之宝珍藏起来,未必该寺对这样一位苦行度人有修有证鼎鼎大名万人崇拜的圣僧圆寂了,反而不够资格建纪念堂来纪念他吗?哦!是了,苏东坡是一位戴乌纱帽的大学士,活佛乃是一个穷和尚,比不得,不能比。太沧和尚又说:”在台湾与活佛稍有关系的,只有我一人。”话里颇有感慨,太沧和尚倒不失为忠厚长者,我看金山历任方丈中,能恭敬活佛同情活佛的,恐怕也只有太沧和尚一人吧?我曾经听说,金山寺里人,对活佛并无若何好感,往往有人到金山访问活佛,金山职僧说:”你们是来寻那个疯癫和尚吗?”由此这一句话,可以知道金山寺对活佛的观感,亦可见其厌嫌心理。

这也是有因由的,虽然大家口里称呼”金山活佛”,其实,活佛他并非是金山出家,他只能算作是金山寺里一个外寮”行单”(服务劳役地位之称)客师,我所知道活佛在金山藏经楼当过”香灯”职务,他自从出名之后,完全是个闲云野鹤生涯,终年在外行道,飘迹莫定,很少在金山住下,只是每年冬天金山寺打”禅七”时,他赶回去住些时,随后又拍拍屁股的灰溜之大吉,活佛无拘无束放荡形骸的派头已成习惯,他这种习惯,金山寺里职僧是看不顺眼的,住在丛林中的人,一定要讲究威仪,”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睡”如弓,见人要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得放逸,活佛他又不会装模作样,终日嘻嘻哈哈,各处殿堂,随意乱窜,他欢喜夜晚唱念佛号,夜间人家正睡得甜蜜蜜的,他忽然大叫一声,声音又大而且拖得很长,惊扰人家的甜梦,这也是使人厌恶的地方,照活佛的风度,很多都是犯丛林的规矩,随时都有”遣单”逐出山门的资格,何况金山寺标榜禅宗门庭,更加认真,然而活佛这种随便派头,金山寺又何以能容纳让他在那儿盘桓打混那么久呢?其中却有原故在焉!因为活佛每年在外替金山寺募化大批白米,大批香油,大笔香金功德,一到冬天打”禅七”时,就带上米油和一大笔功德回去,年年如此,如此数十年。活佛不单对金山寺是如此,对南京栖霞寺也是一样,因此看在这个情分上,金山住持僧不得不把尺度放宽,有人说活佛是金山、栖霞两寺的活韦驮,确是实情。然而金山寺里人,仍然把活佛当作疯颠和尚看待,假设重视活佛这个人,活佛在金山住了数十年,金山寺里人何以不知道活佛的出生?活佛出国,在仰光流浪数年一直到圆寂,从未看见金山来信探问活佛的消息,据仰光地方一般侨僧同道和活佛的在家弟子们说,如果那时候金山有信来,他们一定送活佛回国,因为看到活佛在金塔上行道太过艰苦,待活佛圆寂后,各方来信迎请活佛”舍利”,这时才见金山寺来信也争着要一份,大概认为活佛的骨灰,还有剩馀利用价值?

考察活佛的出生履历,原本不是什么难事,活佛在金山住了数十年,金山的”万年簿”上是可以清查的,既然有人说活佛是光绪八年生,二十岁出家,二十一岁到宝华山受戒(光绪二十九年),亦可按着去到宝华山清查,我也曾向活佛问过他的”戒牒”,他说:”我这副臭壳子,都嫌累赘,哪有心携带那个东西,老早把它扔掉了。”要是金山、宝华,两处都查不着,”戒牒”又无着落,活佛的出生,那只好让它永久成个神秘的”谜”。

三、活佛尊号的由来

活佛常常对人说,他的法名叫妙善,何以会有“活佛”两字的尊号呢?我曾留心探问过这件事,据认识活佛的僧俗人们所说,也不一样,但是每一种说法,都是有趣的故事。一说,活佛早年住金山时,他原本是外寮“行单”一个苦恼和尚,充当藏经楼上香灯职务,他不爱说话,只欢喜坐禅,并且欢喜爬在窗门槛上打坐,人家告诉他,窗门上坐不得,太危险了,他说:“我是要降伏睡魔。”

一天,他又是在窗门槛上打坐,一时昏沉不觉,就一个筋斗栽了下来,大家看见他从窗门上跌下来,都惊叫起来,说了不得!这一下会跌死!再细看时,他并不曾跌倒,仍然盘着双腿坐在地下,他看大家拥了上去,马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嘻嘻哈哈跑上楼去了,大家看见这个情景,都认为是奇迹!藏经楼的门窗离地面有十几丈高,地下又是铺的石板,他掉下来跌不死,又不跌伤,反而结跏趺坐安安稳稳坐在地下,有的说,只有活佛才有此神通妙用,由此大家都称叫他是活佛(这种传说要占多数)。

又有一说,金山寺外不远地方,有一条小街,街上住有数十户贫穷人家,其中有一户人家,住的是一个老寡妇,她家只有母子二人,可是,那个儿子是个不孝的逆子,把他的母亲当作仆人看待,不时还打骂,左右邻居看那个儿子如此忤逆凶横,都很可怜那个寡妇,活佛知道这种事,他生起了悲愍心,不时去那个老寡妇家安慰她,向她讲说些因果轮回的道理,岂知那个逆子看见这个和尚常常去他家里,心里很厌恶,一天,动了恶心,要作弄这个和尚,他悄悄的把他妈的“马桶”(即粪桶)抱了出来,躲藏在大门背后,等活佛走出大门时,他从背后不声不响把“马桶”向活佛的头顶倒盖下来,一桶尿粪淋满活佛一身,活佛并不烦恼,反而顶着“马桶”向街上跑去,一时轰动许多人,都跟着看新鲜,有的看着拍掌大笑,有的看了心里难过,说太罪过了!活佛跑到金山寺门前河边,他才把“马桶”取了下来,大家看了他那种形状,更是笑的不亦乐乎,活佛好像满不在乎似的说:“这有什么可笑哩!一个人就是一个大马桶,大马桶上面盖小马桶,有什么稀奇,值不得大惊小怪。”有人问他:“和尚,你觉得难过吗!”活佛说:“我一点也不难过,这是他家儿子慈悲我,给我醍醐灌顶,我心里觉得自在哩!”大家都感叹着说,若果不是活佛,哪有如此的忍辱心?由此地方上的人争相传说,我们这里出了活佛,因为他是金山寺和尚,所以大家都称他叫“金山活佛”。那个忤逆儿子,自从玩弄活佛之后,看见活佛居然忍受不与计较,心里大生惭愧,觉得不该,太罪过了!特地去向活佛谢罪求忏悔,活佛也欢欢喜喜接受他的忏悔,向那个逆子开示说:“父母养育之恩,大如山丘,佛说:‘若人百年之中左肩担父,右肩担母,于上下大小便利,极世珍奇衣食供养,犹不能报须臾之恩。’你的父母养你这么大,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精神,你不能令母亲时时欢喜安乐,反而打骂母亲,如此不孝,试问,你何以为人?”那个逆子听了这番话,悔悟过来,跪在活佛面前痛哭流涕说:“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活佛又安慰他说:“只要你醒悟过来,还不算迟,从今后,好好孝顺母亲,已往的过失,都是可以消除的。”那个逆子受了活佛的感化,后来竟变成一个孝子,随后他母子二人皈依活佛,受持斋戒,做了佛门弟子,地方上的人都议论这件事,如果不是活佛,怎会逆子变孝子?这也是“活佛”名号的由来。

上面这两种传说,与这次太沧和尚所说的就大有出入了,据太沧和尚说:“活佛在一九一七年虽然已经有声名了,还没有人称他叫‘活佛’,一九一九年时,因为章嘉活佛到镇江,当地各机关团体各佛教寺庙住持,奉政府命令齐到火车站去欢迎,活佛也跟着一同去,当时大家看到章嘉活佛年轻,又是穿的俗服,还有警宪侍卫,看不出像出家修行的样子,其中警察对欢迎的人们说,这样年轻的人,又不穿出家衣服,与政府官员一样,哪里是活佛,说时,把手指着妙善和尚与大家看,这才是真正的活佛,因此‘金山活佛’之名,就从那次称起的。”这一段话,好像是一个游戏故事。我研究这话的内容,觉得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第一点,活佛是个重修持的人,我与他同住两个月,知道他的习惯好静,不欢喜热闹场合,他怎么会赶热闹参加欢迎呢。第二点,就算活佛去赶热闹,他也只能夹在人群队里,站在前面的,全是些衣履整齐肥头大脸的一些方丈当家大和尚,活佛那种破衲寒酸神气不会使人注意。第三点,既然大家是奉政府命令前去欢迎,其中又有各界领袖人物,那种场面,当然是庄重肃静,在那种气氛之下,当警察的怎会指手划脚向会场大众高谈阔论?照太沧和尚所说,活佛之名,是由警察指认出来的,也可说是警察取的,我看,恐怕不见得如此简单吧?即或真有其事,我相信大家早已认识活佛,他早已有了活佛的声名了,不然,警察不指别的和尚,而独指妙善是活佛?我以为妙善大师之所以被人称为“活佛”,绝非偶然,一定是他有了一种特殊神奇的表现,他的行径,类似小说书中的“济公活佛”,所以大家才称呼他叫活佛,我认为这两种传说,可信的成分要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