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老和尚自述年谱(46-71岁)

虚云和尚自述年谱
鼓山门下弟子顺德岑学吕宽贤编辑

光绪十一年·乙酉·四十六岁

春。离香山。西出大庆关。入陕境。经耀州三原。至咸阳。观召伯甘棠树。至长安。城垣雄伟。古迹甚多。城外东北慈恩寺内大雁塔。浮屠七级。有唐代以下题名碑。大秦景教碑。府学宫前为碑林。有七百余种。城东为灞桥。环有七十二孔。桥亭折柳。有阳关三叠处。至华严寺礼杜顺和尚塔。清凉国师塔。至牛头寺兴国寺礼玄奘法师塔。到终南山东五台。响鼓坡。宝藏寺。白水浪。此处有两圣僧隐此。到嘉五台银洞子五祖窑。

至南五台。晤觉朗。冶开。法忍。体安。法性。诸上人。在此结茅庵。留予同住。法忍住老虎窝。冶开居舍龙椿。法性住湘子洞。予与觉朗体安同住大茅蓬。

三月初一日早殿后。忽见群星乱飞。天帚星现。久之始没。不知何兆也。

[是年大事]去年中法战事起。本年和约割安南属法。

光绪十二年·丙戌·四十七岁

[是年大事]英并缅甸。设台湾省。

光绪十三年·丁亥·四十八岁

以上两年余。在南五台茅蓬。与诸师同参究。甚有饶益。

二月下山至翠微山。礼皇裕寺。青华山。后安山净业寺。礼宣祖塔。至草堂寺。礼鸠摩罗什法师道场。游太白山。高一百八里。六月不溶雪。至二板寺大板寺。上大龙池顶。水分四流。经子午镇。至汉中府(即南郑)汉高祖拜将台。包城诸葛庙。张飞万年灯诸名胜。经龙洞背。天雄关。小峨嵋。剑门关。钵盂寺。白马关。庞统坟。以达四川梓潼县文昌庙。途中经七曲山。九曲水。剑门关。削壁中截。两崖相嵌如剑。诚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概。上有姜维城。即伯约驻兵处。栈道难行。如上青天。古人不虚语也。至广汉之南新都县。在宝光寺过年。本年入川。踽踽独行。三衣一钵。都无系累。徜徉山水。境亦澄心。

光绪十四年·戊子·四十九岁

正月由宝光寺起程入成都省会。礼昭觉寺文殊院。草堂寺。青羊宫。经华阳双流南下眉山县。洪雅县。至峨嵋山下。由伏虎寺九老洞。(赵公明修行处)上至峨嵋金顶进香。毕。夜看佛光。万盏明灯。如天星繁聚。其中胜境。说之不尽。于宝光寺参应真上人。住十日。循万年寺。礼毗庐殿。下山。至雅州。经荣经县入泸定。过此即川边境矣。(从改西康省)五月渡泸。雅安中有大渡河。用铁索驾泸定桥。长达三十余丈。人经其上。摇曳动荡。有戒心焉。向西行经打箭炉里塘。

(即理化)巴塘。(即巴安)北至察木多。(即昌都)西至硕督经阿兰多。以及拉里。
(即加黎)其间地广人稀。汉藏蕃蒙夷及猺獞等等种族。语言复杂。能通汉语者百之一二耳。里塘有贡噶神山。为喇嘛圣地。巴塘多险峻高山。察木多多河流。各种族多奉喇嘛教。由拉里南行至江达。(即太昭)过此即为西藏境界矣。

入西藏境。过乌苏江。越拉萨河。即为西藏首都拉萨。全藏政教之中枢。西北达布拉山。有高十三层之达布拉宫。殿宇庄严。金碧耀目。为达赖活佛坐床之所。有喇嘛僧二万人。附近有葛尔丹。别蚌。色拉。三大寺。亦各数千人。予以言语难通。祇于各寺进香。及一礼活佛而已。又西行经贡噶。江孜。至日喀则。
(即扎什伦布)其西有扎什伦布寺。建筑宏丽。广及数里。为后藏政教领袖班禅活佛坐床之所。有喇嘛僧四五千人。

由川入藏。行及一年。日出而行。日入而息。登山涉水。每数日不遇一人。鸟兽异于中原。风俗堪称殊异。僧伽不守戒律。多食牛羊。道服划分红黄。各立门户。忆及祇园会时。不知涕之何从也。以岁暮回拉萨过年。

光绪十五年·己丑·五十岁

予不欲留藏。开春南行。经拉噶。亚东。(即茅屯)为由藏往印第一门户。经不丹国。越重山峻岭。不知其名。或称葱岭。或称雪山。(即喜马拉雅山)有诗云“何物横天际。晴空入望中。这般银世界。无异玉玲珑”之句。至杨甫城朝佛古迹。至孟加拉大埠。渡锡兰。朝圣地后。即附航至缅甸。朝大金塔。至摩罗缅吉帝利。此处有一巨石至奇。称是目连尊者安置。朝礼甚众。

七月起程回国。由腊戌过汉龙关。即云南境。而免宁龙陵景东蒙化。赵州下关。至大理。观洱海银涛。声闻数里。叹为奇观。回国初愿。为朝鸡足山。礼迦叶尊者。(入定待弥勒下生)渡洱海。向东北行。经挖色。百担。平沙。山角。安邦大王庙。至灵山一会坊。即鸡足山麓也。半山有鸣歌坪。相传尊者入山。八国王送至此。不忍去。在山修行。成护法神云(即大王庙)直上至迦叶殿。殿中奉尊者像。传阿难尊者来朝。石门自开。至圣境悬岩。石壁生成一道石门。名华首门。迦叶在内入定。宛若城门。高数十丈。广十余丈。双门关闭。门缝显然。是日游客。及导引之土人颇多。予进香礼拜时。忽闻大钟三声。土人均欢呼礼拜。称有异人至。则闻钟鼓鱼磬声。我等曾闻一二次鼓磬声。未闻大钟声也。今师傅礼拜闻大钟声。其有道乎。予谢弗敢。时己丑年七月三十日也。

再上山顶。名天柱峰。此为全山最高处。从山下至此。约三十里。有铜殿一所。楞严塔一座。据山志载。全山有三百六十庵。七十二大寺。今则全山不足十寺。僧伽与俗人无殊。子孙相承。各据产业。非本山子孙。不准在山中住。并不留单。予念往昔法会之盛。今日人事之衰。叹息不已。思欲有为。而不知机缘之何在也。

下山由梁王山。九峰山。至云南县。经水目山。灵鹫山。紫溪山。至楚雄府。在西门外高鼎寺住。初到未几。闻兰香满室。执事僧向予致贺。上座至。仙兰放香。异数也。府志载。山有仙兰。不见其形。遇真人而放香焉。今日兰香满山。上座德感。招待殷勤。坚留久住。予以回湘急。却之。一宿即行。经昆明府。曲靖府。以达贵州省之平彝。循道东行。经贵阳镇远入湘西之麻阳芷江。经宝庆府。达衡阳。礼恒志和尚于岐山。留旬日北行。

至湖北武昌。礼志摩和尚于宝通寺。学《大悲忏》法毕。赴九江入卢山。礼志善和尚于海会寺。参加念佛会。过安徽境。游黄山后。朝九华山。礼地藏王菩萨塔。百岁宫。礼宝悟和尚。此老戒行精严。定力第一。渡江至宝华山。礼圣性和尚。留住过年。

此两年间。身行万里。除渡海须航外。余皆步行。水驿山程。霜风雪雨。碛砂峻岭。岛屿榔椰。境风日变。心月孤悬。体力增强。步履轻捷。不特不觉行旅之苦。反思昔日放逸之非。古人谓读万卷书。须行万里路。良有以也。

光绪十六年庚寅五十一岁(一八九〇年)

到宜兴。礼仁智和尚。时修显亲寺。是密祖出家处。在此过夏。到句容礼法忍和尚。助其修赤山。住此过冬。

光绪十七年·辛卯·五十二岁

在金陵伴松严上人助修净成寺。时与杨仁山居士往来。参论因明论。般若灯论。住净成寺过冬。

光绪十八年·壬辰·五十三岁

约普照。月霞。印莲诸师。同上九华山。修翠峰茅蓬。同住。由普照师主讲
《华严经》弘五教仪。贤首一宗。歇坠已久。各处闻讲教仪。多来赴会。江下贤教。从斯再畅。

光绪十九年·癸巳·五十四岁

仍在翠峰研究经教。是夏谛闲法师。来此同度夏后。自往金山过冬。

[是年大事]英法成立协约。割暹罗南掌地。许暹罗独立。

光绪二十年·甲午·五十五岁仍在翠峰茅蓬研究经教。

[是年大事]中日战役起。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五十六岁

扬州高旻寺住持月朗到九华。称今年高旻有朱施主法事。连旧日四七。共打十二个七。赤山法老人已回寺。仰诸位护持常住。都请回山。将届期。众推予先下山。至大通荻港后。又沿江行。遇水涨。欲渡。舟子索钱六枚。予不名一钱。舟人迳鼓棹去。又行。忽失足堕水。浮沈一昼夜。流至采石矶附近。渔者网得之。唤宝积寺僧认之。僧固赤山同住者。惊曰。“此德清师也。”畀至寺。救苏。时六月二十八日也。然口鼻大小便诸孔流血。居数日。迳赴高旻。知事僧见容瘁。问。“有病否。”曰。“无。”乃谒月朗和尚。询山中事后。即请代职。予不允。又不言堕水事。祇求在堂中打七。高旻家风严峻。如请职事拒不就者。视为慢众。于是表堂。打香板。予顺受不语。而病益加剧。血流不止。且小便滴精。以死为待。在禅堂中昼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是何物。经二十余日。众病顿愈。旋采石矶住持德岸送衣物来供。见容光焕发大欣慰。乃举予堕水事告众。皆钦叹。禅堂内职不令予轮值。得便修行。从此万念顿息。工夫“落堂。”昼夜如一。行动如飞。一夕。夜放晚香时。开目一看。忽见大光明如同白昼。内外洞澈。隔垣见香灯师小解。又见西单师在圊中。远及河中行船。两岸树木种种色色。悉皆了见。是时才鸣三板耳。翌日。询问香灯及西单。果然。予知是境。不以为异。至腊月八七。第三晚。六枝香开静时。护七例冲开水。溅予手上。茶杯堕地。一声破碎。顿断疑根。庆快平生。如从梦醒。自念出家漂泊数十年。于黄河茅棚。被个俗汉一问。不知水是甚么。若果当时踏翻锅灶。看文吉有何言语。此次若不堕水大病。若不遇顺摄逆摄。知识教化。几乎错过一生。那有今朝。因述偈曰。

杯子扑落地 响声明沥沥 虚空粉碎也 狂心当下息。又偈
烫著手 打碎杯 家破人亡语难开 春到花香处处秀 山河大地是如来。

[是年大事]马关条约成。割台湾辽东半岛给日本。俄德法劝日本归还辽东半岛。

光绪二十二年·丙申·五十七岁

夏。至镇江金山寺过戒期。大定老和尚留住过冬。光绪二十三年·丁酉·五十八岁
由金山往朝狼山。礼大势至菩萨回。被道明和尚请到扬州。助理重宁寺。四月通智法师在焦山讲《楞严经》。听众千人。命予讲偏座。讲经毕。别众下山。

予以生而无母。未见慈容。仅于在家时睹真仪耳。每思之。辄觉心痛。夙愿往阿育王寺。礼舍利。燃指供佛。超度慈亲。遂往宁波。时幻人法师。及寄禅和尚(八指头陀)等维护天童。海岸和尚修育王山志。俱邀予助。予以有愿而来也。悉婉谢之。

拜舍利。每日从三板起。至晚间开大静。除殿堂外。不用蒲团。展大具。每日定三千拜。忽一夜在禅坐中。似梦非梦。见空中金龙一条。飞落舍利殿前天池内。长数丈。金光晃耀。予骑上龙脊。即腾空至一处。山水秀丽。花木清幽。楼阁宫殿。庄严奇妙。见母在楼阁上瞻眺。予即大叫母亲。请你骑上龙来到西方去。龙即下降。梦即惊醒。觉得身心清爽。境界憭然。平生梦母。祇此一次。

从此每有人睹舍利。皆参加。众说非一。予观多次。初见大如绿豆。紫黑色。至十月半两藏拜完。再看。大亦如前。己变为赤珠有光。再拜。急于求验。遍身酸痛。看舍利大逾黄豆。色黄白各半。至此确信舍利之因根境而示现也。急于求验。增加礼拜。至十一月初大病顿发。全不能拜。病近沈重。进如意寮。服药罔效。卧不能坐。此时承显亲首座。宗亮监院。与卢姑娘等。多方施救。费财费力。终不见效。众皆以为世缘尽矣。予亦听之。第以燃指不成。心生焦虑。

至十六日有八人入寮视予。皆为燃指来者。以为予病尚不重而求伴也。予闻之。知明日为燃指期。坚请参加。首座等皆不赞许。恐危险。予不觉泪如泉涌。曰。“生死谁能免者。我欲报母恩。发愿燃指。倘因病中止。生亦何益。愿以死为休矣。”宗亮监院。时年祇二十一岁闻之。亦流泪曰。“你不要烦恼。我助你成就。明日斋归我请。我先为你布置。”予合掌谢之。

十七早。宗亮请他师弟宗信帮燃。数人轮流扶上大殿礼佛。经种种仪节礼诵。及大众念忏悔文。予一心念佛。超度慈母。初尚觉痛苦。继而心渐清定。终而智觉朗然。念至《法界藏身阿弥陀佛。》予全身八万四千毛孔。一齐竖起。指已燃毕。予自起立礼佛。不用人扶。此时不知自己之有病也。于是步行酬谢大众。回寮。咸叹希有。即日迁出如意寮。翌日入盐水泡一天。亦未流血。不数日肤肉完复。渐渐恢复礼拜。留住阿育王寺过年。

[附注]寺原名阿育王。后改为广利。在宁波鄞县南乡四十里鄮山。昔佛灭度百年后。中天竺阿育王治国。将佛舍利八万四千。藏之宝塔。役使鬼神。分置地中。东震旦国有十九处。次第出现。如五台育王是也。五台閟于大塔中不易见。育王于晋武帝太康三年。慧达礼拜请求。乃从地涌出。遂建寺藏于石塔中。塔门常锁。有欲观舍利者。先通知塔主。殿中礼佛。跪殿外阶沿。 凡欲睹者。依次而跪。塔主请塔出。塔高一尺四寸。周围亦祇尺余。塔之中级内空。中悬一实心钟。有一针。舍利附于针端。观者大小多少动定不一。平常有见一粒或三四粒者。青黄赤白各异。 有见莲花及佛像者为胜缘。明万历间。吏部尚书陆光祖。与亲友来参。初如小豆。次如大豆。次

如枣。次大如瓜。更大如车轮。光明朗耀。心目清凉。时舍利殿坏。陆重修之。庄严至今。如来 大慈。留此法身真体。使后世众生。生正信心也。

[是年大事]德租胶州湾。朝鲜王称大汉皇帝。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五十九岁

春初在阿育王寺。因宁波七塔寺铸大钟。归依老和尚本来和尚。请默庵法师讲《法华经。》来阿育王寺。请予附讲。遂往宁波七塔寺。经毕。往宜兴铜棺山。结茅蓬过年。

[是年大事]戊戌政变。俄租旅顺大连。英租威海卫。

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六十岁

结森。宝林。二上人。邀赴丹阳。重修仙台观。在此过夏。七月至句容。赤山法忍和尚付茅蓬。过冬。

[是年大事]法租广州湾。英租九龙半岛。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六十一岁(一九〇〇年)

予在江浙已住十年。又思远游。其目的拟再朝五台。后入终南修隐。遂离赤山。先到镇江扬州。朝云台山。入山东朝东岳泰山。东趋牢山。访那罗延窟。(即憨山老人海印寺)旋到曲阜。礼孔庙。孔陵。

于西行道中夜宿一破庙。空无一物。祇有一朽棺。其盖仰。知无人。即于盖上宿。夜半。棺中大动数次。忽有声曰。“我要出来。”问之。“你是人是鬼。”曰。“是人。”问。“是甚么人。”曰。“是讨饭的。”予乃笑起。让其出。状丑如鬼。问予是何人。曰。“和尚。”其人怒。谓予压其头上。几用武。予谓我坐棺盖上。你动都不能动。还讲打。其人气馁。自往小解后。还卧棺内。天将曙。予亦行矣。

时义和团在山东各县。已有乱兆。一日于途中遇一洋兵。以枪相向。问“怕死否。”予曰。“倘该死汝手。任便。”洋兵见予神色不动。曰。“好的。你去。” 予遂赶赴五台。行香毕。欲赴终南。以乱事日甚。仍退回北京。游西域寺。礼石藏经。于潭拓山访异行僧。至戒台寺礼飞钵禅师塔。红螺山参加念佛道场。游大钟寺。观姚广孝所铸八万七千觔铜钟。高一丈五尺。纽高七尺。径一丈四尺。外铸《华严经》一部。内《法华经》一部。以《金刚经》锁边。其纽《楞严咒。》为永乐帝荐圣母铸也。回城南龙泉寺住。

五月。团乱日炽。以“扶清灭洋”为号召。杀日本使馆书记。及德国公使。皇太后阴纵之。至本月十七日。竟下诏与各国宣战。京中大乱。六月天津失守。七月联军陷北京。时王公大臣。有住龙泉寺者。与予相熟。乃劝予偕伊等随扈跸西行。在兵荒马乱中。已无所谓“马随春仗识天骄”矣。日夜赶程。艰苦万状。行至阜平县。始闻甘藩岑春暖以勤王兵至。帝后大喜。乃护驾出长城。入山西雁门关。其地有云门寺。一老僧已一百二十四岁。帝赐黄绫。及建坊。又西行至平阳。遍地饥荒。人民以芋叶薯叶进。帝后食而甘之。至西安。帝住抚院。时饥民遍地。有食死尸者。谕禁之。四城设八施饭厂。大小村镇亦然。巡抚岑春暖请予至卧龙寺建息灾法会。佛事毕。东霞老和尚留住卧龙寺。予以驾驻西安。嚣烦日甚。潜去。十月止终南山结茅。觅得嘉五台后狮子岩。地幽僻。为杜外扰计。改号“虚云”自此始。山乏水。饮积雪。充饥恃自种野菜。是时山中有本昌师住破石山。妙莲师住关帝庙。道明师住五华洞。妙圆师住老茅蓬。修圆师青山师住后山。青山湘人也。山众多尊之。与予住较近。多有来往。次年八月。复成。月霞。了尘三师至庵。一见诧曰。“几年不知你消息。谁知你睡在这里。”予笑曰。“这里且置。如何是那里。”众行礼。吃芋毕。送住破石山。月师曰。“赤山法老人厌烦。现在汉阳归元寺讲《法华。》欲来北地。特属先来寻地。”约予同行。予方习静。却之。及打七毕。化城。引月。复戒等到翠微山相地回。月师云甚当意。予谓“此地北向白虎太白。后无靠山。似非善地。”彼等不听。遂招后果。

冬至。青山老人嘱赴长安市物。事毕适大雪。上山至新茅蓬。下石壁悬崖间。堕雪窟中。大号。近棚一全上人来。救予出。衣内外皆湿。且将入夜。念明日雪当封山。没径。乘夜拨雪归。诣青师处。见予狼狈。嗤为不济事。笑颔之。乃返棚。度岁。

[是年大事]义和团起。联军攻陷津京。

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六十二岁

春夏予仍居茅蓬。赤山法老人抵陕。结庵翠微山。来六十余人。半住皇裕寺。
(即唐太宗避暑处。)半住新庵。及兴善寺。时苏军门在北地开水田。将鸭伯滩地百顷。送翠微山作僧粮。土人谓世代居此。要将田易地。僧不肯。兴讼。败于理。法老人大受气。次年老人南返。尽将器物归之体安。月霞。余众四散。每念此事之艰。稍一恃强。终招祸害。此次南僧到北地。受影响不少。而山川形气。亦不无关系也。

岁行尽矣。万山积雪。严寒彻骨。予独居茅蓬中。身心清净。一日煮芋釜中。跏趺待熟。不觉定去。

[是年大事]辛丑和约成。赔款四万五千万两。十月联军退出京师。十一月太后挈帝回銮北
京。

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六十三岁

去岁暮。入定不知时日。山中邻棚复成师等。讶予久不至。来茅蓬贺年。见棚外虎迹遍满。无人足迹。入视。见予在定中。乃以磬开静。问曰。“已食否。” 曰。“未。芋在釜度已熟矣。”发视之。已霉高寸许坚冰如石。复成讶曰。“你一定已半月矣。”相与烹雪煮芋饱餐而去。复师去后。不数日。远近僧俗。咸来视予。厌于酬答。乃宵遁。一肩行李。又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先至太白山居岩洞中。不数日。戒尘师踵迹至。相约远游。其目的地为峨嵋。乃出宝鸭口。至紫柏山。过妙台子。游张良庙。过招化县。观张飞柏。行至成都。住寺小憩。遂由嘉定抵峨嵋山。登金顶。观佛光。与鸡足山佛光无异。夜看万盏明灯。与五台拜智慧灯相同。至锡瓦殿。礼真应老和尚。年七十余矣。为全山领袖。宗门知识也。欢留数日。

下山循洗象池。大峨寺。长老坪。毗卢殿。峨嵋县。峡江县抵银村。过流沙河。适水涨。从早至午候船到。众皆上船。予让戒尘先登。以行李递上。余正欲过船。索忽断。流复急。余以右手攀船弦。船小人多。稍侧即覆。予不动。从流而下。浸在水中。至暮。船泊岸。众牵予上。衣裤及两足皆被小石割破矣。天寒下雨。行抵晒经关。旅店不宿僧人。街外有一庙。一僧住守。求宿再三。不许。令宿门外戏台底。地湿衣湿。以钱向僧买禾草。伊拖来两把湿秆。亦烧不著。只得忍受。与戒师坐至天明。买得几个苦荞粑食之。忍著痛仍前进。过火燃山。达建昌宁远府。至会理州。入云南省界。过永北县。朝观音菩萨圣迹。渡金沙江朝鸡足山。树下宿。复闻石门内鱼磬声。翌日。上金顶各处进香毕。又复起念。佛祖道场。衰败至此。全滇僧规。堕落至此。发愿在山结一庵。以接待朝山者。又为地方子孙寺庙所禁。思之雪涕。乃下山抵昆明府。得护法居士岑宽慈留住福兴寺。予闭关。戒尘为护。是年在关中度岁。

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六十四岁

予在关中。迎祥寺一僧人至。称寺有放生雄鸡重数斤。极凶恶好斗。群鸡皆被伤冠羽。予即为说归戒。且教令念佛。未久。不复斗。独栖树上。不伤虫。不与不食。久之闻钟磬即随众上殿。课毕仍栖树上。教以念佛。即作佛佛佛声音。后二年。一日晚课毕。站立举首。张翅三扇作念佛状。立化。数日不变。龛以葬之。予为之铭曰。

好斗成性此鸡雄。伤冠拔羽血流红。知畏奉戒狂心歇。素食孤栖不害虫。两目瞻仰黄金相。念佛喔喔何从容。旋绕三扑奄然化。众生与佛将毋同。

光绪三十年·甲辰·六十五岁

春。诸护法暨归化寺和尚契敏。恳请出关。到寺讲《圆觉经。》《四十二章经。》归依者三千余人。秋。梦佛上人请到筇竹寺讲《楞严经。》即在该寺刊《楞严经》及“寒山诗。”板存寺。请传戒。法事毕。大理提督张军门松林。李军门福兴。率众官绅。迎至大理府。住三塔崇圣寺。请讲《法华经。》归依者又数千人。李提督福兴欲留住崇圣寺。予曰。“吾不住城市。早有愿在鸡山挂单。而山上子孙不许。今诸位护法。能为图一片地。愿开单接众。以挽救滇中僧众。恢复迦叶道场。此衲所愿也。”众称善。乃令宾川县知县办理。于山中觅得一破院。名钵盂庵。居之。虽住无房屋。餐无宿粮。然十方四众来者。皆礼接之。

钵盂庵自嘉庆后。已无人住。因大门外右方有一巨石白虎不祥。拟在此地凿一放生池。雇工斫之不碎。即去土察之。无根。石高九尺四寸。宽七尺六寸。顶平可跏趺坐。招包工移左二十八丈。来工人百余。拼力三天。无法动。不顾而去。予祷之伽蓝。讽佛咒。率十余僧人。移之左。哄动众观。惊为神助。好事者题为“云移石。”士大夫题咏甚多。予亦有诗纪之。曰。

嵯峨怪石挺奇踪。苔藓犹存太古封。天未补完留待我。云看变化欲从龙。移山敢笑愚公拙。听法疑曾虎阜逢。自此八风吹不动。凌霄长伴两三松。钵盂峰拥梵王宫。金色头陀旧有踪。访道敢辞来万里。入山今已度千重。年深岭石痕留藓。月朗池鱼影戏松。俯瞰九州尘外物。天风吹送数声钟。
重修寺宇。接待十方。事既展开。急于募化。乃留戒尘师料理内务。予独往腾冲。由下关至永昌。过和木树。此地数百里觕荦难行。官民从来未曾修理。闻土人言。有一外省僧人。自发心苦行修路。不募捐。任来往者助火食。数十年来。不曾退变。此路得该僧修理。十九通行。蒲漂人甚德之。欲修孔雀明王寺居之。他不愿。祇顾修路。予闻而异之。循道前进。将暮。遇于途。见其荷锄携畚将归也。上前问讯。彼瞠目不语。予亦不顾。随伊到寺。见其放下锄具。上蒲团坐。予参礼。他亦不视。不语。予亦向伊对坐。次早。伊作饭。予为烧火。饭熟。亦不招呼。予取钵盛食。食毕。伊荷锄。予负箕。共同搬石挖泥铺沙。共同起止。如是十余日。未造一语。彼此安之。

一夕明月如昼。予在寺外大石上趺坐。夜涯未归。伊轻步至予后背。大喝曰。“在此做甚么。”予微启目缓声应曰。“看月。”伊曰。“月在何处。”予曰。“大好霞光。”伊曰。“徒多鱼目真难辨。休认虹霓是彩霞。”予曰。“光含万象无今古。不属阴阳绝障遮。”伊执予手大笑曰。“深夜请回休息。”次日。欢然叙话。自言是“湘潭人。名禅修。少出家。二十四岁在金山禅堂。得个休歇处。后朝山到藏。

由缅回国。见此路崎岖。人马可怜。因感持地菩萨往行。独修此路。在此数十年。现八十三岁矣。不曾遇知己。今幸有缘。始一倾吐。”予亦告以出家因缘。次日早饭后。予告辞。彼此大笑而别。

往腾冲募化。住湖南会馆。行单未卸。有穿孝服者数人来叩礼云。“请和尚念经。”予曰。“我非应赴经僧。”孝子曰。“为你们和尚念。”予曰。“此地听说无和尚。”会馆首事人为之释曰。“大师要去念经。事甚巧合。今日来者。为吴太史之曾孙。太史生平。修持甚谨。数十年间。皆称吴老太爷为善人。今寿八十余矣。儿孙数十人。膺孝廉科者数人。秀士更多。日前去世时。自言是和尚。遗嘱以僧衣殓。不许哭泣。不许杀牲。不许请师巫诵经。并谓将有高僧来为之超度。盘膝坐脱。经日面目如生。今日师来。得非法缘。”予许之。到其家诵经。放施食七日。阖邑官绅士庶咸来随喜。愿归依者又千余人。官绅拟留予住腾冲。予曰。“我为修鸡足山。来此募化。不能住也。”众皆欢喜。踊跃乐捐钜款。于是回山备粮。建造房屋。立定规约。坐香讲经。重振律仪。传受戒法。是年四众求戒者七百余人。至是山中诸寺。亦渐改革。著僧衣。吃素菜。且上殿挂单矣。

[附记]一。陈太守兰卿。原籍浙江绍兴。生长昆明。归依昆明西山岩栖和尚。志心念佛。常持《金刚经。》工画兰草螃蟹。人争宝之。其早年回籍应试时。初到杭州。宛如故里。忽忆前生系西湖玛瑙寺僧。尝对友预言寺中景况。及旧住寮房内之陈设。乃至庭院中花木等。历历如绘。 群疑其诞。嬲之到寺。果如所云。又言其妻前生为玛瑙寺旁木鱼铺掌柜妇。曾供养袈裟一领。致结今缘。人闻益信而异之。其生平福报甚厚。子孙数十人。虽信佛念佛而无再披缁之意。光绪三十年。余住昆明福兴寺。常相往来。屡警之弗省也。经云。《富贵学道难。》惜哉。

二。腾冲东门外万佛寺有老僧。一生念佛。诵《金刚经。》行至笃。吴太史祖父常供养之。其媳将娩。忽见老僧入室。太史即生。异而趋视。僧果寂矣。

三。昆明燃灯寺僧妙湛。志心念佛。能背诵《华严经。》一衲之外无余物。专弘净土。道风广播。时云贵总督岑毓英。王文韶。极敬信之。请至官衙供养。嗣王入京。官大学士。一日。书房宴坐间。忽见湛来。俄报妾生子矣。即电昆明探询。知僧同时入灭。

四。唐蓂赓尝语余。其前身为招通府关帝庙僧。念佛诵经。苦行自持。乃祖深信佛经。尝供养诸僧。当蓂赓生时。该寺住持适至。渠常欲出家。终不果云。

附语曰。自佛教东来。各宗踵兴。法法皆可了生死。永嘉云。“了则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了与未了。行者一揆。殊途同归。何容措论。此数僧者。行持真实。著人耳目。皆为予所亲闻。要亦暂时岐路耳。附此以告一切行人。应自警策。

[是年大事]日俄开战。中国宣言局外中立。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六十六岁

春。石钟寺宝林老和尚。请在该寺传戒。求戒者八百余人。法事毕。戒尘在钵盂庵闭关。余往南洋宏化。至南甸太平寺讲《阿弥陀经》毕。归依者数百人。毕。循千崖蛮。越过野人山。到新街。瓦城。因在野人山染瘴毒。至此发作。重病。在路边棚厂。昼夜发烧。扶病到柳洞观音寺。有一中国僧人。名定如者。予向伊行礼。不顾。乃在殿下趺座。至晚伊鸣磬上殿。予帮敲钟鼓。忏悔文毕。唱杀杀杀三拜。翌早上殿。诵毕。三拜。亦一样唱。予异之。故不去。早午晚葱蒜牛奶杂食。予不食。亦不言。饮水而已。伊窥知之。令饭粥不下葱蒜。予乃得食。至第七日。伊请予吃茶。询其拜杀之故。曰。“杀鬼子。伊原籍宝庆。父在滇任武官死。遂出家。在普陀接法。从竹禅和尚学画。前十余年由港到星洲。船中备受洋人虐待。极难堪。终身恨之。现在此间鬻画。人多珍之。故斋粮弗缺。十年来。僧人过此。装模作样。脾气古怪。难得你圆融无碍。故敢对你实说。”予劝以怨亲平等。气仍未消也。予病渐好。告辞坚留。予告以募缘之故。乃由伊送路费粮食。买车票发电至仰光。嘱高万邦居士接车。殷勤而别。

到仰光。高居士全家及龙华寺监院性源等到接。寓高家。备极优待。曰。“妙老和尚常念师苦行。几十年。未知消息。今闻师来甚喜。近有讯来。欲回唐山。修宁德龟山云。”连日陪游大金塔。参观各圣境毕。告辞。恐老人急于回国也。高居士送上船。并电槟榔屿极乐寺接船。船到埠。因船中有病疫死者。悬旗“打限。”即要船上人。在远处山上受检验也。千余人上山。上无遮盖。一任日晒夜雨。每日发米一小碗。萝卜二。自煮食。医生来每日看二次。七日人去一半。十日人都去尽。独留予一人。心焦急。病日加重。益形凄苦。渐不能进食。至十八日。医来。令移一净屋。无人居。心喜之。有一老人巡视。问之。为泉州人。伊叹曰。“此房是病人将死者乃令住之。以为剖腹之备。”予说明往极乐寺。老人动念曰。“我取药与你吃。”煎来神浀茶一碗。吃了两天。略好。老人告予曰。“医生来。听我在外面咳声。你即起。振作精神。拿药与你。你不要吃。”医生来。果如言。但以药开水。迫令食。无奈强食之。医去。老人来问药事。予曰。“已吃矣。”老人惊曰。“难活了。明天即来生。我给点药你吃。望佛祖佑你。”次早老人来看。我坐地上。睁眼不见人。老人抱予起。满地是血。老人又拿药来吃下。急为予换衣洗净地。叹曰。“别人吃了昨天的药水。不等断气就开刀了。你不该死。佛有灵也。九点钟。医生来。我作咳声。你装神气些。”时至医来。见我指一指。笑笑而去。问老人。曰。“他笑你不该死耳。”予告以高居士送我些钱。请你帮忙送点钱给医生。放我出去。即取四十元给老人。二十元以谢照顾之意。老人曰。“我不要你的钱今天医生是红毛人。不可以说。明日是吉冷人。可以讲。” 是晚。老人来说。“已与番人讲好。送二十四元。明天可以放行。”听之心安。谢老人。次早医来。看毕。唤船过海。老人扶予上船。雇小车送到广福宫。客堂见形容怪状。坐二句钟。无人过问。不禁悲感交集。喜不死于异域人之手。而悲知客僧之不知职责也。最后一老者出。即觉空首座。予称弟子某甲顶礼。拜下已不

能起。老者扶起。坐。曰。“高居士已来电二十多日。不知消息。老和尚与大众都急。你怎么弄成这样。”此时老少聚满一堂。百般现成。一室生春矣。噫。未几。妙老和尚赶至。曰。“天天望你消息。怕你遭险。我欲回闽修龟山。听说你来。故在此候。”予曰。“弟子罪过。”叙述一番经历。老人及大众惊喜。合掌念佛。同回极乐寺。老人令服药。予曰。“既已到家。妄念顿歇。将息数日。便好了。”后老人见予每静坐数日。诫曰。“南洋天气炎热。与内地不同。久坐恐戕色身。”予不觉也。老人曰。“你在此讲一部《法华经》结结缘。我即回国。你俟经毕。勿先回滇。来鼓山一转。我有事与汝说也。”送老人上船后。开讲。归依者数百人。马六甲埠诸护法。请到青云亭讲《药师经。》旋到吉隆坡。叶佛佑黄云帆居士等。请至灵山寺讲《楞伽经。》在各埠讲经毕。前后归依者万余人。

冬。滇省全体僧众来电。谓政府提寺产。寄禅(即八指头陀)等有电来约。请速回。共图挽救云。以岁暮在即。留吉隆坡过年。

[是年大事]清廷明令废科举。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六十七岁

春。回国。船经台湾。参观灵泉寺。至日本参观各地佛寺。是时中日两国正暗中磨擦。对中国僧人。每多注意。更禁日僧来华。予欲联合中日佛徒事。以此缓进。

三月回国。抵沪。与佛教会代表寄禅师等同进京请愿。抵京住贤良寺。僧录司法安。龙泉寺道兴。观音寺觉光诸师。亲自招待。肃亲王善耆。请予为其太福晋说戒法。以及庚子随銮时各王公大臣旧友。多来相视。策划上奏诸事。得各护法帮助甚多。诸事顺利。奏上。奉上谕。

光绪三十三年 月 日

上谕。前因筹办捐款。叠颁谕旨。不准巧立名目。苛扰贫民。近闻各省办理学堂工厂。诸多苛扰。甚至捐及方外。殊属不成事体。著各该督抚。饬令地方官。凡有大小寺院。及一切僧众产业。一律由地方官保护。不准刁绅蠹役。藉端滋扰。至地方要政。亦不得勒捐庙产。以端政体钦此。

此谕颁后。各省提寺产之风。遂告平息。

予留京师。商诸护法。以自清朝开国以来。于云南地方未有颁发龙藏。似应奏请颁藏经全部。法惠遐陬。旋由肃亲王发起。总管内务府大臣奏曰。

为请旨事。据僧录司掌印僧人法安禀明。云南省大理府宾川县鸡足山钵盂峰迎祥寺住持僧人虚云呈称。本寺系为名山古刹道场。缺少藏经。愿欲请颁龙藏一份。永远供奉。查此山寺。即迦叶尊者胜会。其寺实属古刹。请颁龙藏。为崇佛法。经民政部尚书肃。柏林寺住持澄海。龙兴寺住持道兴等。加结前来。谨据情奏请。如蒙谕允。应由臣衙门传知僧录司。转饬办理。为此谨奏。请旨

光绪三十二年六月六日准奏。朱批奉旨依议钦此。

光绪三十二年七月二十日奉上谕。云南鸡足山钵盂峰迎祥寺加赠名护国祝圣禅寺。钦赐龙藏。銮驾全副。

钦命方丈。御赐紫衣钵具。钦赐玉印。锡杖如意。

封赐住持虚云。佛慈洪法大师之号。奉旨回山传戒。护国佑民。 内务府大臣传知虚云。谨领各件回山。永镇山门。善为布教。地方官民。一体虔奉。加意保护。毋得轻亵。此谕。

光绪三十二年七月 日给

请藏诸事。业已办竣。二十日接鼓山妙老来书曰。“藏经起行。先到厦门。由南洋运滇。经暂留厦。汝速回鼓山一晤。”

此次奉经南回。在京中各护法出力甚多。然由京至沪。由沪至厦。得养真宫转道和尚。佛顶山文质和尚助力不少也。予以岁逼。在北京过年。

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六十八岁

春正月。运经出京。先至沪。及厦门。全仗文质转道两师布置。 方抵厦。忽接鼓山来电。谓妙莲老和尚于正月在龟山圆寂。是时厦门诸山长老僧众到鼓山参加老人荼毗礼。灵塔移鼓山下院。筹善后事。予即兼程赴鼓山。建塔传冥戒等事。日夜忙碌。至四月十日进塔。当塔工竣后。半月滂沱大雨。众忧之。初八菩萨戒毕。天启晴。初九大晴。是日官绅士庶来山者络绎于道。初十入塔时。天坪祭斋百桌。大众诵经。上供毕。念变食真言时。忽一阵旋风。将诸祭品。旋于空中。灵龛顶一道霞光。直贯塔顶。众皆赞叹。礼毕。回寺又大雨滂沱矣。其灵骨以一半入塔。一半运南洋极乐寺供养。

当奉迎藏经与妙老人骨灰南行至槟榔屿时。观音亭及大众迎者数千人。当诵经毕。念变食真言时。又忽起旋风。将万花吹散。灵龛顶涌白光。直透二里外之塔顶。此二事予亲手所作。耳所闻。目所见者也。佛云《密行难思议。》论老人平生修持事。予所未知。亦未主行于禅净。惟以修建寺院。接众结缘为务。末后

因缘。有斯奇特。予自从披剃后。流荡四方。久未侍奉。且数十年不通音讯。有负师恩。然最后因缘。为其料理龛塔。分光舍利。忆其屡嘱诸事。又似有前知者。难以愚测。略叙事实。俟证将来。

乘船到丹那。观音亭请讲《心经》后。转船赴暹罗。船中无素食。终日趺坐。有一英人。过予座前。屡目予多次。问曰“和尚去那里的。”知通华语。答曰。“往云南。”伊即邀予至客房坐。出糕饼牛奶。予不食。问。“你是云南何处。”答曰。“鸡足山迎祥寺。”曰。“此寺规矩甚好。”问。“先生曾至此何干。”曰。“做过腾冲昆明领事官。到处参观过寺院。”英领事问予“到外国何事。”告以“请藏经回滇。因路费缺乏。先到槟榔屿化缘。”问。“你有公文否。”出公文证据及缘簿示之。领事即于簿上写三千元。亦奇缘也。请余食素餐炒饭。同船到暹罗上岸分手。

予住龙泉寺。讲《地藏经。》期内。英领事到寺相看。付三千元现款而去。他去后。予以回滇建藏经殿。需款甚钜。非数万金不可。而此行所获无多。于讲
《地藏经》毕。数日后即续讲《普门品。》听者数百众。

一日趺坐。定去。忘记讲经。一定九日。哄动暹京。自国王大臣。以至男女善信。咸来罗拜。出定后。讲经毕。国王请至宫中诵经。百般供养。肃诚归依。官绅士庶归依者数千人。此次定后。足生麻痹。始只行动有碍。后则全身如枯木。不能执箸。食要人喂。护法聘中西医诊治。针灸服药。俱无效。甚至口不能言。目不能见。群医束手。惟身心泠然。并无痛苦。一切事皆放下。独有一事放不下。因有汇票缝在衣领。无人知者。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万一化身时。一火烧去。则藏经不能到。鸡山殿阁不能修建。这笔因果。如何能负。思深泪下。默祈迦叶尊者加被。时有昔日终南同住之妙圆师。见予下泪。口微动。即近凑耳倾听。嘱其取茶。祷迦叶。服下。心内清凉。即入梦。见一老僧如迦叶状。坐予身边。以右手摩我头曰。“比丘。衣钵诫勿离身。汝不须忧。以衣钵作枕。就好了。”听毕。即取衣钵作枕。回头已不见尊者。通身汗下。当下悦乐不能说。予稍能言。令妙师到华陀前求方药。只木栉夜明砂二味。服后目能视。口能言。再求一方。只赤小豆一味。以豆煮粥充饮食。不准吃杂物。吃二天。头略能动。再求仍是赤小豆。从此以豆为食。大小便通。秽如黑漆。渐渐知痛痒。能起能行。先后二十余日矣。谢大众劳心费力。妙圆师日夜护持。尤可感也。礼谢华陀。愿以后建伽蓝殿。必设师位。屡卜筶杯。皆如意。

病愈续讲《起信论。》将毕。槟榔屿极寺派善钦宝月二师来接。蒙暹罗宫内及诸王大臣。护法居士男女善信。都来送行赠资。得款甚钜。以予诵经事。暹王送洞里地三百顷。予送与极乐寺交善庆和尚。在此设树胶厂。予与钦月二师。同在厂过年。

[是年大事]改奉天吉林黑龙江为行省。

光绪三十四年·戊申·六十九岁

春。予在洞里胶厂。偕善庆和尚到雪兰峨观音阁。此道场系庆老自建者。旋至怡保大小霹雳各处参观。后转往极乐寺。讲《起信论。》《行愿品。》所经各埠。信心归依者甚众。都在忙闹酬应中过日。在极乐寺讲经毕。即闭方便关。暂停讲。及不会客。在寺过年。

[是年大事]十月二十一日帝崩。庙号德宗。二十二日慈禧太后崩。

宣统元年·己酉·七十岁

予由槟榔屿运经起行。抵仰光。高万邦居士到接。留住高家月余。亲自送至瓦城。高居士在仰光请一尊玉卧佛。拟送祝圣寺供养。船到新街。住观音亭。雇驮马到鸡足山。以物件太多。分盛三百余驮。独有玉佛太重。马不能任。雇不出人。暂奉于观音亭。至后数年。乃请回山。高居士留此四十余天。亲自料理。施财施力。诚为难得。人马同行。几及千众。经腾冲。下关各镇。多承地方迎接。在路上数十日。人马平安。独由下关进大理时。忽雷电交作。洱海波腾。云气变幻。作奇景。而无雨。至寺门。行迎经大典。安妥。乃大雨滂沱。次日仍大放晴。咸谓洱海老龙。来迎藏经也。是时云贵总督李经羲。奉谕派员到大理。率官绅接旨。迎藏。目睹斯事。同赞佛法无边。在大理休息十天。由下关赵州抵宾川县。直到祝圣寺。一路平安。无滴雨湿经箱上。奉经入藏。正值腊月三十日香会。万众欢腾。得未曾有。请经事至此。告一段落。

[附记]当经腾冲寓万寿寺时。正与提督张松林坐谈。忽一黄牛奔至座前。跪下。双目流泪。 随后牛主杨胜昌及多人至。杨以杀牛为业者。予向牛曰。“汝欲逃生。须归依三宝。”牛点首。为其说三归依。令牛起立。驯如人。以金酬牛主。不受。感斯异事。且誓改业。请归依。并长斋。 张军门感之。召为商店佣。

宣统二年庚戌七十一岁(一九一〇年)

自从前年奉上谕禁止提取寺产后。及藏经到山。全省僧伽。暂得安居。滇督李帅派员来山慰问。并令其家眷来寺归依。及赠礼物。函谢之。请戒尘师出关。劝诫诸山同遵戒律。提倡教育青年。革除陋习。鸡山道风为之一振。与宾川县长商释被禁僧于狱。及赦轻罪囚徒。

夏间。由鼓山转来湘中家信。弹指五十年。成诗三首。有“祇此一生清白业。更无余事记心田。”“久矣浑忘尘世事。莫将余习到云边。”后陈中翰荣昌。为作妙净尼留偈记。刊之石。

[附录]尼妙净留偈记

比丘尼妙净者。俗姓王氏。云公之庶母也。云公法名古岩。字德清。号虚云。湘乡人。俗姓萧。梁武之后也。父玉堂。佐治福建泉州府幕。母颜夫人。年踰四十无子。祷观音大士得孕。父母梦一长须青袍人。头顶观音。身骑猛虎。跳入床上。母惊醒。异香薰室。既生云公。落地乃一肉球。母大失望。气壅而绝。越日有卖药翁来。剖肉球得男。即云公也。庶母抚育之。云公性不喜茹荤。稍长就傅。不嗜儒书。性好佛经。父滋不悦。严责之。年十七。以兼祧故。父为娶二媳。一田氏。一谭氏。云公不欲也。遁于闽海鼓山。礼妙莲长老为师。同治三年甲子岁父去世。庶母遂领二媳入佛门为尼。田氏旧患咯血。披剃四腊即病殁。谭氏尚存。为湘乡观音山尼。法名清节。尝寄书云公。称己酉腊八庶母西归。当弥留时。跏趺留偈而逝。其偈曰。

人生养子有何益。翼硬展翅便冲飞。怀胎命若悬丝险。既生得安谢神祇。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狮捧球不暂离。待得稚雏成鹏去。慈亲衰老犹靠谁。兄薄弟寒父亡故。弃我婆媳竟何依。痴情难解鞠育念。益想益悲令人啼。欲作鬼母寻子去。举目云山万重围。汝能志办生死事。不见庞蕴把道违。俗情法爱何殊义。山禽尚晓栖落晖。虽获同愿奉佛寺。日洗寒山冷翠微。儿既早为空王子。世尊昔曾度阿姨。恨兹娑婆尽烦恼。休心今向极乐归。

又一偈云

每因恩爱恋红尘。贪迷忘失本来人。八十余年皆幻梦。万事成空无一人。今朝解脱生前累。换取莲邦净妙身。有缘念佛归西去。莫于苦海甘沈沦。
云公得书悲喜交集。悲者悲抚育之恩未报。喜者喜庶母出家四十余年。命终心不颠倒。留偈而逝。即生西之兆也。

民国十一年岁次壬戌夏 陈荣昌敬撰并书

[附录]清节尼来书

拜违 尊颜。时深系念。奈云山阻隔。音问难通。疏慢之愆。职是之故。遥维 德公大和尚。动定绥和。法体康健。曷胜远祝。忆君遁别家山。已五十余年。寤寐之间。刻难忘怀。未审道履何处。仙乡何所。未获卫侍左右。实深歉仄。今春正月。侧闻高隐闽海。优游自得。闻之不禁悲喜交集。然究未知的实下落。真令悬恋难测。因念上离父母养育之恩。下弃吾等结发之情。清夜思惟。其心安忍。况今兄薄弟寒。父母年迈。吾等命乖。未能兴宗继嗣。家中无倚靠之人。宗嗣无接续之丁。每忆念及。未尝不涔涔泪下也。儒以五常为道。昔湘仙尚度文公及妻。且我佛以亲怨平等。调达耶输。尽先度之。想吾等与君岂非缘乎。既不动乡关之念。还须思劬劳之恩。吾等无奈之何。今将家事。略述大概。自驾别后。慈父令

人四探无著。恸念于怀。常感有病。告老回家。养病一年余。至甲子年(同治三年)十二月初四日巳时逝世。丧事办妥后。姨母(即庶母王氏)领我并田氏小姐。同入佛门。姨母法名妙净。田氏鹅英法名真洁。我名清节。家事概交叔婶料理。多作善举公益。余不烦叙。鹅英吐红。披缁四腊。撒手西归。乙亥年。伯父在温州病故。我大哥现牧西宁府。荣国(从弟)偕鹅英三弟赴东洋。华国继续君嗣。至富国从君去后。未见信音。古谓大善无后。君虽僧伽再世。然顿绝二祠香烟。虽是菩萨度尽众生。未免使愚迷谤无孝义。吾本于孝义有亏。常慕君之灵根深厚。志昂誓坚。若莲花之不染污泥。又何必远离乡井。顿忘根本。吾之所以痛苦呈书者。特为此也。去冬(宣统元年)己酉岁。十二月初八辰时。姨母王氏(即比丘尼妙净)告辞西归。在弥留时。跏趺说偈。(偈见留偈记碑中)偈毕。敛视寂逝。异香数日。端坐巍巍。俨然如生。嗟乎。世虽梦幻。木人也感涕矣。今寄数语。使知家中事务。信到之日。速请束装就道。万勿迟延。并将富国一同回家。不枉清节倾渴翘冀。竭尽愚忱。是吾所深幸也。况兹圣教凋凌。楚夏风俗。 君岂不知。伏祈我师如迦叶尊者。放紫金光。同作法侣。满腔蓄泪。尽形一望也。鄙语千言难尽。意义在不言中。匪朝匪夕。盼祷无涯矣。肃此敬叩慈安。伏乞丙鉴不宣。

君亦鸿雁别故乡 冲霄独自向南翔 可怜同巢哀哀侣 万里秋风续恨长望断天边月 泪泉泻满睛 我栖湘江上 竹痕已成斑
君必成大道 慧业日当新 昔时火宅侣 原是法城亲观音山尼弟子清节顶礼百拜哽咽泣书

时(宣统二年)庚戌二月十九日优昙钵华记

妙法莲华经云。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华时一现耳。此云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如来于三乘调熟之后。方说妙法。声闻弟子。皆蒙授记。此华表当来果位。故言灵瑞。今闻法者之先兆也。滇西鸡足山。为大迦叶守衣入定之所。山周数百里。诸大菩萨灵迹显化。所在多有。唐宋元明清初诸大德高僧。小澄。慈济。源空。见月。宗屿。大错。担当。一时龙象。固常胜矣。历世劫乱。寺毁于兵。咸同以后。滇之佛法衰极。至道场地半化灰烬。寺之存者亦无好住持。名虽出家。不闻三学。且全失僧伽仪表。丛林败坏。颇难尽述。清末。虚公德清禅师。来礼初祖。彼时全山无一留单之处。师叹初祖道场。宗风沦坠。律教无闻。乃发愿振兴十方丛林。为全山模范。爰就钵盂峰下。旧钵盂庵遗址。辟山启土。肇建护国祝圣禅寺。数年而成。僧规以整。是年入京请藏。蒙赐紫衣。敕题匾额。奉旨回山。是年师升座为大众讲《楞严经。》庭前古栗。忽涌优昙钵华数十朵。大如盆。形若芙蕖。色似黄金。含裹香蕊。中虚体洁。数月

不萎。见者称异。鸡山多不闻佛法。今忽得闻。亦如优昙一时现耳。其灵瑞不可思议。明憨山大师未出家时。有植庭蕉。抽金莲花一朵。三月不萎。后果为人天师表。及迁粤中。兴六祖道场。立法会于法性寺。庭除又涌金莲一朵。往往法道之兴。必有瑞应。为之先兆。古德高僧。光昭日月。道被寰中。不一而足。六祖未出。菩提早种于戒坛。罗什未至。连理遽生于殿阁。如斯瑞应。教典有徵。虚公讲经。古栗开优昙花。传戒云栖。枯梅又开莲萼。名同憨山。而两处瑞应。亦与相同。今之德清。安知非昔之德清耶。其本迹惟智者知之。而卜吾滇佛法之将盛于元明以前也。今祝圣住持圣空和尚。徵文于余。因作颂曰。

诸佛出世甚难值 闻听佛法尤难得 譬喻优昙胜妙华 过三千年乃一出
凤鸟不至河无图 圣人兴叹吾已夫 五浊众生业力强 无佛威德谁能除
承佛咐嘱诸圣贤 应化劫劫与尘尘 虚空有尽愿无尽 自觉觉他觉行圆
故有菩萨弘法者 必现瑞应照其先 憨山两见金莲花 光昭日月被寰宇
虚老来滇兴古寺 两见优昙生古树 乘愿再来菩萨行 功圆万行弘六度
鸡山初祖之道场 禅风寥落衰已极 末运世逢续祖灯 艰苦惟凭悲愿力
云栖正待至人来 鸡足更将千圣出

庚戌秋九月菩萨戒弟子张璞弘西谨述并书

[附记]余住鸡足山祝圣寺。有侍者崇法。人极诚实。民国元年。李协统根源。率兵入鸡足山。毁寺逐僧。全山僧众。命且不测。独见崇法聪明可喜。命导之各处巡看。絮絮询山上事。崇法力白众冤。李信其言。全山乃获安。众德之。崇法披剃于镇南州南山寺。有田数十亩。没于官。 李询知。饬县官还其田。且命其为南山寺住持。崇法弗愿。坚留侍予。时予为佛教会事。至省奔走。崇法负病随行。途中疾剧。竟不起。历三日。面容如生。余痛悼之。荼毗归其骨于筇竹寺普同塔。忽忽数年。几忘之矣。民六年。由缅甸运玉佛回鸡足山。途经金牛台时。有悍匪盘踞于此。 四出掳掠。匪首张结巴。杀人无厌。人皆不敢行。余此行。骡马数十。驮银票数十万。至此进退维谷。无已。冒险至镇。寓店中。行李骡马悉陈之门外。余乃静坐一榻。姑俟之。忽见崇法进门。 俨如生时。搭衣展大具礼拜。语余曰。“和尚勿虑。弟子一路随侍左右。今晚匪不回矣。”余知其鬼也。遽起掌之曰。“汝死鬼。还来骗我。”霍然而醒。鬼亦随逝。是夜。果安谧。免于劫难。独怜崇法。冥冥中犹依恋不舍。一掌之下。或顿醒乎。

[按]崇法澄净二侍者。年相若。并是英灵衲子。侍予之诚。死而不逾。崇法之力疾侍予。为教务奔走致死。尤足为后贤风范。因附录于此。

[是年大事]日本灭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