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性功能》荣格(二)

《超越性功能》卡尔·荣格(Carl Gustav Jung)(二)

建构性地对待无意识,即对待意义和目的的问题,为病人意识到我称之为超越性功能的过程铺平了道路。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经常会听到的一种看法,即认为建构性的方法只是“暗示”稍微多说两句不会多余。这种方法是建立在对象征(梦意象或者幻想)的评判之上的,不是符号学地将象征评判为基本本能过程的符号,而是真正象征性地将象征评判为情结的最可能表达,这种情结还没被意识清楚地理解。通过对这个表达进行还原分析得不到别的,只会对最初构成这一表达的成分有更清楚的认识。虽然我不否认不断地理解这些成分有其优点,然而它却错失了目标。因此,在分析的这一阶段,象征的消失是一种错误。然而,首先,寻找象征所暗含的情结意义同还原分析中使用的方法是相同的。这可以得到病人的联想。但这些联想通常都很多,足以使用综合方法对之进行分析。这里,它们再次受象征性的评判,而不是符号性的评判。我们必须问的一个问题是:当与显梦的内容联系起来看的时候,A,B,C联想指向何种意义呢?

一个未婚的女病人梦见有人送给她一把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非常漂亮的、装饰华丽的古剑(解析,见下页)。

在这个例子中,分析师不需要任何辅助的类推。病人的联想提供了所有必需的东西。有人可能会反对说,这种释梦的方法中有暗示。但是它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如果没有内在的接受意愿,暗示是绝对不会被接受的,即使是经过激烈的抵抗之后被接受了,它也会即刻再次消失。一种暗示不论被接受多长时间,都假定了明确的心理接受的愿望,而这愿望只是由于所谓的暗示的推动才开始发挥作用。因此,这种反对意见没有价值,它给予暗示一种它绝对没有的魔力。否则的话,暗示疗法就会有很好的效果,并使分析过程成为非常多余的。但事情远非如此。此外,对暗示进行指责没有考虑到这样一个事实,病人的联想指向了这把剑的文化意义。

在这些离题话之后,让我们回到超越性功能问题之上。我们发现,在某种意义上,超越性功能是治疗过程中的一种“人工”产物,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分析师支持的。但是,如果病人想自立的话,他必须不要永恒地依靠外部的帮助。对梦进行解析是综合意识与无意识材料的一种理想方法,但是在实践中,解析自己的梦所面临的困难还是过于大了。

梦的解析 (见第149段)

联想 :
她父亲的匕首,他父亲曾经在阳光下用这把匕首来反光。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父亲在任何方面都是一个精力充沛、意志坚强的人,具有冲动的性格,在爱情方面喜欢冒险。一把凯尔特人的铜剑:病人以自己的凯尔特血统为荣。凯尔特人都是精力充沛、冲动热情并富有激情的人。古剑的装饰很神秘。古代传统、神秘的文字、古代智慧的符号、古代的文明、人类的遗产都从古墓中重见天日。

分析性解释:
病人有明显的父亲情结,并对小时候就失去的父亲有很多性幻想。她总是把自己放在母亲的位置上,尽管对父亲有着强烈的抵触。她从来没有接受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因此她违背自己的意愿选择孱弱的、神经质的男人。在分析过程中对医师-父亲也激烈抵抗。梦发现了她对父亲“武器”的渴望。其他的就明显了。理论上,这会直接指向对男性生殖器的幻想。

建构性解释:
似乎病人需要这么一种武器,她父亲有这种武器。他精力充沛,并过着精力充沛的生活,他接受性情中所固有的困难。因此,尽管过着激情洋溢的生活,但并没有精神错乱。这个武器是人类的非常古老的遗产。这种遗产深埋在病人体内并通过挖掘(分析)重见天日。武器与见识、智慧有关。它是袭击或者防守的一种手段。她父亲的武器是有激情的、不屈的意志,他通过自己的意志在生命中开拓自己的路。直到现在病人在各个方面都过着与此相反的生活。她刚刚意识到人也可以期待一些事而不是像她以往所相信的那样只能被动地被驱使。这种意愿是建立在对生活的认识及洞察之上,这种洞察是人类古老的遗产,这遗产同样处在她体内,只是一直被埋藏着,在这方面,她是父亲的女儿。但是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一直都是不断地抱怨,是被纵容、宠坏的孩子。她是极其的被动并完全陷于性幻想中。

我们必须弄清楚产生超越性功能需要什么。首先,我们需要无意识材料。表达无意识过程的东西中,最容易接近的毫无疑问是梦。可以说,梦是纯粹无意识的产物。在走向意识的过程中,梦所经历的交替,尽管不可否认,仍可以被认作是不相关的,因为它们同样也来自无意识的,而不是有意的变形。原初梦意象可能的改变来自无意识中较浅的层面,因此也包含很有价值的材料。它们是梦的总趋向中走得更远一些的幻觉产物。常常出现于瞌睡时和自然苏醒时的各种观念和表象也是这样的。由于梦发生在睡觉的时候,它就具有“心智水平低”(珍妮特),或能量紧张低的所有特点,即逻辑不连贯,片段,类比,语言、声音或视觉的表面联系,浓缩,非理性的表达,混乱等等。随着能量紧张的增加,梦具有较有序的特点,它们变得奇怪的平静,并揭示各种清楚的感觉联系,而联想的价值也随之增加了。

由于梦里的能量紧张通常都很低,因此,与意识材料相比,梦是无意识内容不充分的表达,很难从建构性的角度来理解,但是从还原的角度就很容易了。总的来说,在发展超验性功能的时候,梦很难被利用,而且也不能被利用,因为它向主体要求得太多。

因此我们必须到其他地方寻找无意识材料。例如,在醒着的时候无意识也会进行干扰,从而出现“出乎意料”的想法、口误、记忆错误、病态性行为等等。总的来说,这种材料对还原性方法比对建构性方法更有用。它太不完整,并且缺少有意义的综合所必不可少的连续性。

另一个来源是自发幻想。这些幻想通常更加有组织,更加连贯,并包含很多明显重要的东西。有的病人任何时候都能产生幻想。他们只是通过消除临界注意就让幻想自由地产生。尽管这特殊的能力不是很常见,但这种幻想仍可被我们利用。而且,能够自由产生幻想的能力可以通过实践得以发展。锻炼首先包括系统地练习消除临界注意,从而在意识中产生一个真空。这就鼓励任何已经处在准备中的幻想涌现出来。当然,其先决条件是,具有很高力比多能势的幻想已经准备好了。当然不总是如此。在不满足这个前提的情况下就需要有特殊的手段了。

在开始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之前,我必须承认我有这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它告诉我读者可能会怀疑地问,这种讨论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将无意识内容显现出来?它们不时地自己出现,并使自己令人不舒服还不够吗?我们必须将无意识拽到表面上来吗?分析应该做的难道不是相反,消除无意识幻想,并以此方式使之成为无效的吗?

也许应该详细地考虑这些怀疑,因为将无意识带到意识之中的方法或许会令使读者很吃惊。他们会认为这是小说,是不正常的或许甚至是奇怪的。因此我们必须首先讨论一下这些自然的异议。这样它们才不会在我们论证各种有争议的方法时阻抗我们。

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我们需要无意识内容来补充意识态度。如果意识态度只在很小的程度上是有方向的,无意识就能够自主地流动。这是那些意识紧张水平低的人,例如原始人中实际发生的。在原始人之中,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段将无意识呈现出来。实际上,任何地方都不需要特殊的手段,因为那些最没注意到其无意识的人恰恰是那些最受其影响的人。但是他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意识。无意识的秘密参与到处都有,不用我们去寻找。但是由于它仍然停留在无意识状态,我们并不真正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或者应该期待什么。我们所寻求的是把那些会影响我们行为的内容变成是意识的内容。这样无意识的秘密干涉及其不舒服的后果就可以避免了。

毫无疑问读者会问:为什么不让无意识自生自灭呢?在这方面没有多少不幸经验的人当然不会理解控制无意识的原因。但是任何一个有足够不幸经验的人都会热情地欢迎这么做。定向性是意识过程所必需的,但是,就像我们看到的,它也隐含了不可避免的片面性。就像身体是自我调节的系统那样,心理也是一个自我调节的系统,因此,对调节的反抗总是在无意识中发展。如果意识没有指向的功能的话,无意识的相反的影响就会不受任何约束。正是指向性排除了这些影响。当然,这不能够抑制反抗,反抗还是会进行的。然而,它的调节性的影响却被临界注意以及指向意志所排除,因为这样的反抗似乎与意识不相容。在这个程度上,文明人的心理就不再是自我调节的系统而可以被比作是一台机器,它的调节如此迟钝,以至于机器会一直运行到自我伤害的地步。在另一方面,它又服从于片面意志专横的控制。

心理功能有这样一种特性:当无意识的反抗受到压制的时候,心理功能就失去它的调节性影响。它接着就会提高并加强对意识过程的影响。这就像是反抗失去了它的调节性影响,因此也失去了它的能量。一种情况随即发生,在这种情况里,不仅没有对反抗进行任何抑制,而且看上去反抗的能量还将自己添加到意识的方向上了。首先,这自然有利于意识意向的执行,但是,由于意识意向是未受限制的,它们就很容易以整体为代价来断定自己。例如,当一个人作出一个大胆的断言并压制反抗,比如压制很恰当的怀疑时,他就会更加坚持自己的论断,以至于使自己受到伤害。

自在安静状态是反抗被消除了的状态,它与心理的可独立程度成比例,并导致本能的丧失。这是文明人的特点,对他们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本能最初的力量会使适应社会变得几乎不可能。这不是本能真正的萎缩,大多情况下,它仅仅是相对长期教育的结果。它如果与个人的兴趣不相符,就不会达到这么深的地步。

除了实践中所遇见的日常情况之外,在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也有无意识压制调节影响的例子。“高尚”的人和“丑陋”的人的发现,表达了调节的影响,因为“高尚”的人想要将查拉图斯特拉降为他那样平均的人,而“丑陋”的人则是反抗的拟人化。但是查拉图斯特拉狂怒的信念之狮迫使所有的情感,尤其是怜悯感,回到无意识的深渊之中。因此调节的影响就被压抑了,但这不是秘密的无意识的反抗。在尼采的著作中无意识的反抗变得非常明显。他首先在瓦格纳那里寻找对手,他不能原谅瓦格纳的《帕西法尔》,但是不久他的愤怒转向了基督教,特别是转向了在某种程度上与尼采有类似痛苦命运的圣保罗。就像人们所知道的那样,精神错乱的尼采首先将自己认同为“十字架上的基督”,接着认同为被碎尸的狄俄尼索斯。通过这个灾难,反抗最终突破到表面上来。

另外一个例子是《但以理书》第四章里中的自大狂的例子。尼布甲尼撒王在其权力的鼎盛时期做了一个梦,梦预言说如果他不谦逊的话就会有大的灾难。但以理很巧妙地解释了这个梦,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说法。之后的事情表明他的解释是正确的,因为尼布甲尼撒王,在压制无意识调节的影响之后,得了精神错乱,这种错乱恰恰包含着他想摆脱的反抗:他,世间之王,被降为一只动物。

我的一个熟人非常喜欢到山里进行探险,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梦见自己从山顶踏空了。我向他解释了无意识的影响,并警告他不要再探险了。但是他对这样的想法一笑而过。几个月后,当他在爬山的时候真的踏空了,并因此而死了。

任何一个人,如果看见类似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以戏剧性的形式发生的话,都一定会对之深思的。他会意识到人们是多么容易忽视调节的影响,且意识到人们应尽量关注无意识调节,它们对我们心灵和身体的健康都是必须的。因此他就会通过自我观察和自我批评来帮助自己。但是仅仅是自我观察和自我分析还远不能与无意识建立联系。尽管任何人都不可避免有不幸的经历,但每个人在面临这种经历的时候仍然会退缩,特别是他们看到有可能躲开这些不幸的经历的时候。关于无意识的调节影响的知识恰恰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并且实际上也使许多不幸的经历成为非必然的。我们能够避免很多弯路,这些弯路并没有什么特殊吸引力,而仅仅是无聊的冲突。在未知的、未开发的领域走弯路犯错误是很严重的,但是在有人居住的地区,迷失在宽广的高速公路上仅仅令人愤怒而已。那么,我们有什么手段去获得关于调节因素的知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