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不怕狮子吼

庞蕴在州牧的大腿上说了最后一句话以后就安然入寂了——圆寂了,走得非常潇洒。他走以后,庞蕴的妻子就跑去对儿子说,“你的妹妹和老爸两个人他们都走了。”然后他的儿子一听,“哦,原来是这样!”他就放下锄头,立地往生。他儿子功夫也很深。庞婆就把他儿子也火化了以后,讲了一首偈,“坐卧立化未为奇,不及庞婆撒手归。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潇洒得不得了,太潇洒了。女儿坐着走的,庞蕴是卧着走的,儿子是立着走的,坐卧立化未为奇,这算不了什么,我庞婆还要厉害,“不及庞婆撒手归”,怎么撒手归呢?“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据说庞婆是走进岩缝里消失的,庞婆独自把三个人后事料理完,她走到深山岩缝里就消失在石缝里——没了。

什么人才可以达到如此深的境界?他们并没有说我们要修一个秘法,我要念什么咒,打什么坐。他们一家人生活看上去平淡无奇,编编草帽啊、篮子啊、种种地啊,非常平常。是什么使他们达到如此深奥的修证境界?来,就是这首诗:

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铁牛不怕狮子吼,恰似木人见花鸟。

木人本体自无情,花鸟逢人亦不惊。心境如如只个是,何虑菩提道不成。

这首诗是庞居士另外一首相当著名的诗。“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你如果无心于万物,你的心没有被万物吸引,没有被万物牵出去,“何妨万物常围绕”,旁边有再多的蛋糕,再多的松饼也没关系。

“铁牛不怕狮子吼,恰似木人逢花鸟”,你就好像一个铁牛一样,禅宗里面叫“蚊子叮铁牛”。这就好像一个蚊子叮在铁牛身上,它是叮不进去的,吸不到血的。禅宗把一个证道者就比喻成铁牛一样,就是外面有个狮子对他吼,他也无所谓——你的声音没法穿透他。因为他是完美的无漏境界,他不向外漏。你不向外漏,外面也无法穿透你,对不对?你只有打开,你可以出去,外面才可以进来,你如果关上了,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铁牛不怕狮子吼,恰似木人逢花鸟。”他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有鸟在头上停着也没关系。

“木人本体自无情,花鸟逢人亦不惊”,他就好像一个无情的人一样,他从不被外界的这些悲欢离合所惊扰。

“心境如如只个是,何虑菩提道不成。”他们的菩提道就是这样成的。他变得如如不动了,他变得无漏了,这就是“无漏”。如果有一个东西能够把你吸引出去,你就是漏了。如果你完全无漏了,你就可以达到像庞婆这样,“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痕迹与人知”。但是这种铁牛和路人的状态并不是一个僵硬的、僵死的封闭状态,不是的。刚才我已经讲过了,他是一个有以太般通透的封闭。

事情总是这样的,据说圣人和傻瓜非常像,一个圆的起点和终点非常像。起点就是傻瓜,像石头、铁牛,像无情的东西一样,随着他灵魂的进化,智慧渐渐增长,增长到顶峰的时候,他看上去依然像个傻瓜。圣人的眼神很像一个傻瓜的眼神,看似呆滞,看似无情。你看见过圣人的眼神吗?如果你是一个不太了解的人,你会觉得这个圣人怎么冷冰冰的,是不是?他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爱似得,冷冰冰的,很呆板一样。所以很奇怪,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像一个圆似的,它转到后来会转到那个极点,会转到开始。所以圣人和傻瓜会很像,他们从不思考过去和未来,他们活在当下。他们的唯一区别是:傻瓜以无意识的方式活在当下,而圣人以完全有意识的方式活在当下。傻瓜以无意识的方式完全地封闭,你骂一个傻瓜的话,他从不生气,他也听不懂,因为他是封闭型的。而圣人以有意识的方式关闭,他是通透的,同时他又是完全无漏的。

这就是那个关键,这就是所有冥想者或者灵修者会出现的一个问题:他们变得敞开了,但他们变得易受伤害;他们变得敞开了,但他们变得向外渗漏。所以今天这一讲其实是很重要的。你必须弥补你的渗漏,你必须变成一个透明的回路,你必须变得像你的意识无限那样,它是隔开的,同时它又是像玻璃一样,能够看清内外两者,看清两个世界的状态。

摘自《庄子耳语》027  夕阳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