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耳语》夕阳讲解001-主动的合一.被动的合一.宇宙大喜剧

 

缘起

这次我们开始讲解《庄子》是有一个原因的。

我们刚刚结束了老子《道德经》的解说,《道德经》比较严肃更偏向于哲学,看上去没有那么轻松。当你在看《庄子》的时候,会发现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整部《庄子》内外篇包括杂篇都有个统一的风格,就是幽默。

庄子是一个从不严肃的人,他非常的幽默,这种幽默类似于禅宗的特点,如果你了解禅宗就会发现禅宗也是极其幽默的。禅对整个生活的态度都是以一种游戏的方式来面对的,这种游戏的方式在庄子的身上几乎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庄子是一个极其幽默的人,即使在他的妻子去世后他都没有降低幽默感。故事里提到,庄子的妻子去世以后庄子并没有很伤心,他鼓盆而歌,敲着盆唱歌,在外人眼里这是很不和谐的一幕,但是对于庄子来说他妻子的灵魂已经融入了山河、融入了整个存在,所以这并不是一件需要伤心的事。

记得日本的禅者铃木大拙曾经提到,他一生最最喜欢的两本书,一本是圆悟禅师的《碧岩录》,这是禅宗的。《碧岩录》是圆悟克勤禅师把禅宗历代以来的公案做的一个类似诗歌体的注解描述。他的注解不太像是注解,而像是把这些公案再延伸扩展,变得更加得玄妙。所以当你看《碧岩录》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因为看了《碧岩录》以后对禅宗的公案开始理解了,你反而更迷惑了。

铃木喜欢的另一本书就是《庄子》。铃木大拙曾经提到过:禅是在中国产生的一个伟大的花朵。唐宋以来禅宗几乎所向披靡的影响了整个社会几百年,所有的文人墨客都对禅宗心有向往。但是铃木大拙提到,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中国人对于庄子的向往没有禅宗那么强烈,实际上庄子的高度一点也不亚于禅的高度。庄子本人是一个活生生的禅,他应该被再一次的领悟,再一次的达到他本该有的高度,摆放到他本该有的地位。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老子的《道德经》以后,开讲《庄子》的一个原因。我们把这次对《庄子》的讲解取名叫《庄子耳语》,什么是耳语呢?耳语就好像有一个人在耳朵旁边跟你讲故事。

整篇《庄子》都在跟你讲故事,它不是严肃的,所有的内容都是一些寓言故事,就好像一个智者在你耳边向你娓娓道来。这个智者又有点调皮,他讲的故事几乎都是含有幽默倾向的,不是严肃的,他讲的故事都有一些隐喻、暗喻,有一些讽刺和笑话。每当你听到这些小寓言、小故事的时候,似乎有了一种悠悠远远的情调,在那个悠远里面飘来一阵难以言喻的东西,总有某种贯穿其中的味道在里面,你能够嗅到它、闻到它,但是又无法准确的把握住它,这个东西就是禅、就是道,就是贯穿于整个华夏文明最本质的线索。

如果听过前面老子《道德经》的讲解,你会发现语言是非常脆弱的,语言往往不能够把一件事描绘的那么清晰,所以庄子抛弃了语言逻辑,开始用寓言故事来给你讲一些东西,因为他要传达的实际上是故事以外的东西,他以神秘的方式、以小笑话小寓言的方式,在你的耳边轻轻的诉说。也许你能够领悟,也许你完全不能领悟,这对庄子来说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完全无所谓你是否能领悟。他只是继续饶有兴致的跟你讲一个一个的故事,或许某一个故事能够打开你的心,或许某一个故事能够留在你的记忆里,而留在记忆里的故事将成为一个种子。某一天当你午睡睡醒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忽然有所悟,这都是有可能的。你也许记不住一句哲学性的话,那句话太生硬了,但是你一定会记住那些故事,你并不需要仔细的记住故事中每一个情节,但是故事大概的面貌将会留在你的潜意识里。

我们来看看,庄子到底讲了哪些故事!

第一篇 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曰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第一篇《逍遥游》的篇题非常符合庄子的性格。庄子一生都是个闲云野鹤那样逍遥的人,他并没有像孔子或者战国时代其他的圣者那样远游。庄子不是一个远游的人,一生去的地方不是很多,但他依然觉得逍遥,为什么呢?他的生活圈子可以说并不是很广,他在一个村庄里,有少量的门徒,如果用现在的世界观来看,庄子几乎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他只不过读了很多书而已,并没有走万里路,去的地方很少,为什么他的第一篇就取名叫《逍遥游》呢?你看了他的故事就知道了。

北方的大海有一条鱼叫鲲,鲲的体积几乎有几千里那样大,这条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做了鸟,鸟的名字叫鹏,鹏的背也有几千里那么大。

如果完整的读过《庄子》的原文,你会发现庄子的文采简直棒极了,在古文的范畴里庄子的文采简直美得像诗一样,因为他的文句里有画面。他的寓言故事并不只是故事,当他在给你讲故事的时候,你会随着这些文字看到一个个画面。

当听到鹏“怒而飞”,你立刻就有了一个画面:大鹏鼓足了劲朝向天空飞起来,它的两只翅膀像垂天的云一样好大好大,它飞过大海向南方迁徙,南方有一个天然的池塘。有本叫《齐谐》的书现在已经没有了,它是记载怪异事情的,书上提到大鹏鸟飞的时候翅膀击起水面的海浪有三千里,它一飞冲天扶摇而上冲向九万里的高空。大鹏一次飞翔要飞六个月,它越过大海停到南方巨大的池塘,它飞过的地方雾气腾腾,空气被它搅动得沸沸扬扬,因为它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它在天空上飞的时候视野是那么的宽广,天是如此的湛蓝。

庄子描绘了一个如此美丽的画面:一只鸟诗意般地冲天而上九万里。这个画面简直太诗意了!庄子在寓言里告诉你,有这么一只富有诗意的大鹏鸟,这只鹏鸟是一条鱼变的。

在第二段里庄子告诉你,如果水不是很深的话载不了大的船。假如倒一杯水在一个凹下去的小土坑里,那么拿一片树叶就可以当做一条船漂在水上,把杯子放进去就沉底了,因为水太浅了。如果没有风的话就没有办法把鸟的翅膀托起来,所以大鹏飞九万里的时候实际上是风在托着它,有很大的空气在下面托着它,它是借着风力的帮助才能够飞九万里,才能够飞到青天上去,而后往南飞。

庄子告诉你,即使大鹏如此的巨大,它的两只翅膀张开有几千里这么大的庞然大物,其实是靠看不见的风在支撑着它,才一飞冲天九万里而后向南飞去,如果没有风的帮助它是飞不起来的。所以表面上看大鹏鸟是个巨大无比的庞然大物,但真正比它更大的东西却看不见,风你没有注意到,空气你没有注意到,它们的面积显然比大鹏鸟要大得多,没有风、没有空气这只大鸟是飞不起来的。

随后庄子描绘了一个很风趣的画面,寒蝉和小飞鸟讥笑说:“如果我跳起来飞,够不到榆树的树枝就落到地上了,为什么还要飞九万里那么远呢,何必要飞那么远呢?”如果到远处苍茫的原野去,带上三顿饭就可以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如果到一百里远的地方去,就要花一整夜来准备干粮;如果到千里以外,那要准备三个月的干粮走很远的路。

这两个小东西完全无法知道大鹏飞九万里的境界,它们也达不到,它们没有那样的生活经验和体验。它们知道的很少,能飞的地方很近、很低,它们的寿命很短无法知道几千年、几万年的周期。为什么呢?就好像清晨的菌类无法知道三个月的时间,因为它的寿命只有一天一夜,对于它来说一个月、三个月长的时间超出了它的寿命。一只小的寒蝉无法懂得春夏秋冬,它几个月就死了寿命非常短。

楚国的南边有一只大龟,把五百年当作春天五百年当作秋天;上古有一种叫椿的树,把八千年作为春天八千年作为秋天。据说彭祖活了八百岁,如果有人跟他相比较那不是很可悲吗?庄子在这里举了很多的例子,一只寒蝉朝生夕死寿命很短,彭祖可以活八百年,一棵上古的树能够以八千年为春天八千年为秋天。

在北方有一片大海叫天池,有一种鱼叫鲲,它的脊背有几千里。有一种鸟叫鹏,它的脊背像座大山一样,拍动翅膀旋转而上直冲九万里高空向南飞去。这个时候有一只小鸟说:我奋力跳上去不过几丈,飞在茅草丛中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那么这只大鹏要飞那么远去什么地方呢?它无法理解一只大鹏要飞九万里远。

庄子提到有一个超然物外的人叫宋荣子,当整个世间都赞誉他时,他不会更加的努力,当整个世间都非难他时,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沮丧,他从不急急忙忙去追求什么,宋荣子是不是就像小寒蝉一样活在自己的轻松的境界里。它从不羡慕别人能够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因为即使能够飞到九万里的高空,也有比它飞得更高更远的生命存在,也有比它更辽阔的境界存在。你能够知道海的那一边的天池,但是还有比天池更远的地方,所以它不在乎宁愿做一只小虫。像宋荣子这样的人他不在乎,他轻轻的悠然而笑,毫不在乎。

据说列子能够乘风而行在空气里飘,他会飞而且飞十五天以后才会回来。列子在《列子传》里面讲过这样的话,他说他一旦御风而行就会达到忘我的境界,以致于飞到哪儿自己都不知道。他随风而飞没有要去的地方只是随风而飘,风把他带到哪儿他就飞到哪儿,他就像风中的一片树叶、一根羽毛一样,十五天以后风才把他吹回来,所以叫列子御风而行。他不在乎风能把他带到哪儿,随便风把他吹到哪里都可以。列子对于幸福从来没有急急忙忙追求的样子,他免除了行走的劳苦非常得轻松。

如果像列子那样能够忘我的御风而行,让风吹着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能够乘御宇宙的六气遨游在无穷的境界不是更好吗?圣人的境界就是忘我的境界,在神人的心中没有功名和事业,他的思想超越了名利和地位。这就是逍遥游的开篇。

主动的合一

.刚才大致的讲了一下开篇的几段文字,从这些文字里会看到庄子的一个基本的思想。世界是无穷大的,世界那么得辽阔,在无限远的远方、在世界的尽头有一个天池,那里有一只传说中的巨大的海鸟,它能够飞到很远的地方,像羊角一样盘旋而上九万里,它用六个月的时间飞到天边的天池休息一下再飞回来,这些境界富有诗意令人向往羡慕。但是庄子却说一只寒蝉丝毫都不羡慕,寒蝉还讥笑那只大鹏:你干什么要飞那么远?寒蝉好像是一个小圣人,寒蝉似乎就是庄子的代表。

你现在可以想象庄子背后长出了两只小的翅膀,它飞到茅草头上翘着二郎腿,开始讥笑天上的那只大鹏:那只傻鸟飞那么远干什么?对于庄子来说不必要飞那么远,即使像这样蹦起来只有一丈高,只能够飞到茅草头上都没有任何妨碍,因为至深的境界不在外面,像庄子这样的人深深地领悟这一点。至深的境界不在海的那一边、不在天的尽头、不在远方的天池,并不需要到天池去找王母娘娘,并不需要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并不需要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即使只是做一只朝生暮死的寒蝉,也丝毫不妨碍它去领悟生命的真理,因为生命的真理只存在于忘我当中!

像列子那样完全忘记了身体的存在,就不在乎身体是大是小了。当忘记身体的存在达到彻底的时候,身体就会自动的御风而行飘起来。据说列子一开始也不会御风而行,他找了一位隐居的圣人,先用了九年的时间只是沉默地待在圣人的身边什么也不做,又过了九年后他不但继续默默的待在圣人的身边,而且渐渐的连内在的语言都没了。第一个九年他只是关上嘴巴,但是内在还有语言,到了第二个九年他连内在的语言都没了,到了第三个九年,不但内在的语言没了,他连思想里面的观念、念头都没了,他完全的忘我了。

据说当他达到思想消失的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现自己能够飘起来了。他的师父并没有教他什么秘法、咒语,他只是在师父身边待了几个九年。当你在一个圣者身边待的时间越来越久的时候,神秘的现象发生了,你只是静静的在他的旁边就变得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安详,安详到内在的骚动都开始消失了,安详到最深处的骚动都开始消散了,以至于在几个九年以后列子最深处的思想都没了,这是一个多么迷人的境界体验,一个全然纯粹的忘我经验,所以他说不知道怎么就飘起来了。

当思想终止的时候自我感就终止了。一个人一旦自我感终止了,另一个现象会接踵而来。什么现象?你和整体的合一就自发的形成了。自然界里唯独只有人类和自然是不合一的。如果你用心观察会发现,所有的植物跟大自然都是合一的,它们完全遵循大自然的规律,春天开始生发冬天开始枯萎,完全都是与大自然合拍的;你会发现所有的动物跟大自然也是完全合一的,鸟儿会自发的迁徙并不需要指南针,它们自然就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迁徙,它们自然就会有冬眠的倾向,他们自然就会在秋天的时候吃很多的食物,让身体储藏更多的脂肪。

所有的动物跟自然界是完美合一的,它们并不是经过思考的:冬天要来了,我要吃更多的果实让自己变胖,它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是自发的有一种本能,这个本能促使它在某个季节就觉得应该多吃点,在某一个季节就觉得已经困了要进入冬眠了。这些根本不需要事先的安排,因为它跟大自然是完美合一的。

只有人类和大自然是分裂的,因为人类拥有了思考的能力,思想是存在给你的礼物,它是动物所没有的,动物没有如此高智能的头脑,只有人类有。上帝给了你这把金钥匙,它可以打开两扇门,有可能打开的是通向灾难的大门,也有可能打开的是通向天堂的大门,在一开始的时候也许它会打开灾难的大门。独立思考的能力使你变得越来越以自我为中心,使你变得脱离整体的律动,你开始对整体的律动变得茫然了。只有一个孩子才能感觉到整体的律动是怎么样的,这种与整体合一的感觉在孩子身上还没有完全的丧失掉,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在退化。

在这里你将知道一件事,这件事极为重要事,今天这节课的一个重点就要来了。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合一”这个词,我讲的“合一”并不是某种瑜伽的合一或者是某种修炼的合一,我讲的“合一”是指与存在合一。每一种精神教导都跟你说要和宇宙合一、和存在合一、和你的灵魂合一,或者和一个伟大的境界合一,但是人类以他的头脑错过了这个合一,人类以他的大脑创造一个主观的合一,这是极度危险的!

你知道什么叫主观的合一吗?近代的一些灵性教导曾经告诉你类似方法:走到一棵大树的面前,你开始把你的精神力量投向这棵大树,并试图跟它产生连接,这就是主观的合一。当你开始把精神力量与这棵大树相连接的时候,真的能够感觉到大树内的一些能量的流动,你似乎感觉到它内在某种脉动的存在,树叶在颤抖,它的里面有树汁体液在缓慢的运动,你真的能感觉到。这是一种主观的合一。

耆那教的创始人罗摩有一次跟他的门徒讲:所有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可以预见的,只要你愿意就能够预见任何事物,你可以预见它的明天后天、甚至一年以后会怎样。罗摩讲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个刚刚跟随他的门徒觉得很没有道理,他觉得你怎么可能预见事物的明天会是怎样的呢?这是办不到的,他纯粹是在胡说,于是心里就想了一个办法,一定要让罗摩难堪自食其言。

有一天罗摩走在路上要去乞讨,门徒正好跟在罗摩的后面,问他:“前些天你刚刚讲过,所有的东西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预言它们明天将会怎么样,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内在的趋势,而这个趋势可以被观察到。”罗摩说:“对,没错。”门徒立刻就问:“那请你预言一下脚边的这棵树苗,它会长成一棵大树还是将会死去呢?”

罗摩回答说:“好吧,让我先进入它。当我进入它的时候将能够感知到,它的生命力是走向生命还是走向死亡。”于是罗摩就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融入这棵很小的树苗,五分钟以后他出来了说:“我融入了这棵树苗,发现它有极强的希望成活的欲望,所以它将会长成一棵大树,这是我对它的预言。”

门徒听了以后仰天哈哈大笑,他为什么大笑呢?因为他觉得罗摩终于中招了,他笑完以后一把就把树苗从土里拔出来扔在旁边。他想你既然预言它可以长成一棵大树,那么我把它连根拔起扔在旁边,显然它就会死掉,所以你的预言失败了。

罗摩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这件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很久以后有一天,罗摩突然间问拔树苗的门徒,“你还记得那件事吗,还记得被你拔起的那根树苗吗?”“记得啊。”门徒回答。罗摩说:“我们今天又要路过那里,让我们去看看。”罗摩带着门徒继续走到那条路上,令人惊讶的是,那棵被拔起的树苗已经被扔在稻田的旁边,它似乎有极强的求生欲望,根渐渐的又长到了土里,它已经长成了一棵在土里站立得更深的树了,它很快长大了。罗摩说:“你看这就是我对它的感知,我感觉到它的内在有极强的生命力渴望活下去,即使你把它连根拔起,它也会再次扎根到土壤里。”门徒一下子就低下头了。

在这个公案里,罗摩展示了一个融入树苗的能力,但是事后罗摩跟他的门徒讲:当你融入这棵树苗的时候请你不要融入得太久。罗摩曾经讲过这样的话,你只能短暂的融入它,否则这对它将是一种侵犯。当罗摩融入树苗的时候实际上是经过它的同意的,即使经过同意也不能过久的融入它,就好像你待到了别人家里却不肯走一样,这是一种暴力,这是一种主动的合一、临时性的合一。

也许临时地和一棵大树可以产生这样的融入,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种行为本身有一种暴力侵犯存在。它仅仅可以作为一个访问,你可以问候它一下、访问它一下、连接它一下,这没有问题。就好像你身边有一个人,你用眼神看着他,当你这样看着他也许一分钟没问题,如果超过五分钟对方就会觉得受到了侵犯,因为的确你在侵犯他,你在用意识、眼神侵犯他,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因为它是主观的,意味着你的自我在延伸扩张,在和别的东西连接,在把别的东西划入你的范围。当你跟一个物体连接的时候,意味着你在说你也是我的,你在我的范围里所以你现在也是我的。如果你跟一个人产生这样的连接,他迟早会想要逃开。没有人愿意成为你的东西,即使一只茶杯如果你一直这样看着它,它也会觉得厌烦你讨厌你,因为你在侵犯它,这是一种主动的连接。

头脑不知道什么叫合一,它只知道主动的合一,也就是主动的侵犯扩张,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几乎是整个人类的一个问题。人类已经忘了什么叫合一,人类只知道什么叫扩张。整个人类文明都在不停的扩张,把城市扩大、把居住的环境扩大、把意识范围扩大。当你把意识范围扩大的时候,这就是禅宗讲到的意识扩张的经验,有很多的人把意识范围的扩大当成是种合一的经验,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我膨胀,是一种对大自然的侵犯、对他人的侵犯,这是一种暴力。

被动的合一

当知道了主观的合一是一种暴力后,那你知道什么是客观的合一吗?一旦知道主观的合一是暴力的时候,那么把你的主观扩张收回来。你能够把意识向回收吗?你能够把意识向回收到它的极点吗?这就是佛教里讲的,当你成为一只空杯子的时候水才能够倒进来。如果你能够向回收,以至于身体都成为了一只空杯子,当身体都不是实体了而成了一只空杯子,那么存在就能够走进来,它的过程正好是相反的。

主观的扩张是你向存在进攻扩张,而真正的合一反而是存在向你融入,它是倒过来的。整个存在向你融入,你只是变得空了丝毫也没有伸出手去,当你变得空了,当你变得没有自我中心,当你甚至把自己的中心都拿掉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存在的韵律。这种韵律是每一个动物都能感受到的,是每一个四岁以前的孩子都能感受到的,这种韵律是不需要分析思考就能够感受到的。它来自于整个存在,它那么的和谐非暴力,它有一种诗般的美,有种无与伦比的温柔,它会抚慰你的心灵,它是来自存在的爱。

这种爱只有当一个人无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当一个人变得向内收缩,就好像宇宙在向内塌缩一样,塌缩到连中心点都消失的时候,爱就产生了。克里希那穆提讲到: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爱是属于存在的。你只是放空了自己让爱进驻到你的里面,并不是你产生了爱,而是爱融入了你。

这就好像列子御风而行一样,他变得忘我了,连空气都穿透了他。一个人一旦忘我连空气都能穿透他,他变得像空气中的一片树叶,变得完全融入了风的运行,变得没有了身体,变得跟风完全完美合一了,以至于他变成了一阵风,他就好像风一样在空中飘着。列子在传记里提到,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飞,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飞,他只是随风而行。他并不知道这个就是在飞,他已经忘了这是一个身体。

庄子在最后的总结里提到圣人是忘我的,一旦忘我了宇宙的所有能量就开始融入你。当宇宙的所有能量都融入你的时候,并不需要去到瑶池,并不需要去到南方的天边,即使你是一只寒蝉、一只小麻雀、一只仅能跳起来一丈高的小鸟,都一样能够领会到大自然最深的真理,那个最深的真理丝毫都不会嫌弃你是一只小鸟。你只要放空,像庄子那样轻松地插着两只翅膀,在茅草的草尖上晒着太阳,忘我的享受此刻。你在享受的片刻,忽然间发现一切都融入了你,整个存在的完美都融入了你,这就是圣人的境界,就是思想和修养达到完美的境界,就是超然于物外的境界,这就是《庄子》的开篇。

宇宙大喜剧

《庄子》在开篇的第一章已经非常清晰明确的告诉你,一个智者的境界是怎样的。智者丝毫也不想成为一只九万里的大鹏,智者更情愿做一只小鸟,一只在枝头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鸟,这跟你的想象正好相反。每一个人总是希望成为一个伟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一个通达宇宙奥秘的人,而一个真的通达宇宙奥秘的人却是一只小鸟,却是一只在茅草棚晒着太阳的小鸟,这只小鸟不是别人就是庄子。

《庄子》的所有寓言里面都有他本人的影子,在内外篇的每一个寓言故事里,你会发现里面最渺小的人的身上都有庄子的影子,庄子总是喜欢做最渺小的人:一条小虫、一只小鸟、一只小蝴蝶,这就是智者的智慧所在。

如果你深深的领会了庄子,忽然发现自己也情愿做一只小鸟,做一只小鸟是那么的开心快乐无我。成为一只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翻滚的小乌龟,比供在庙堂上的神龟要快乐得多,这是庄子另外一个比喻,他说我情愿做一个拖着尾巴在泥地里打滚的小乌龟,你要把我供在庙堂上天天对着我烧香,没门。

庄子跟老子的风格很不一样。老子的《道德经》更加高大上,里面都是伟大的哲理警句建言,它们可以影响两千年以后的人。但是庄子从来不讲这个,他更喜欢做一个农村的晒太阳的老人,而他的确一辈子都是一个村庄里晒太阳的老人,他一直很贫穷,有很多达官贵人请他去做官他都不去,他拒绝过很多次,他享受着内在的逍遥。

在第一篇里他就点出了内在逍遥的境界,他是那么的开心快乐,他是世外闲人,悠闲自在非常轻松,讲讲寓言,我们以后要经常讲他的寓言。庄子每一个寓言背后都隐藏着他本人的生活态度,这个生活态度也许会成为你的一把钥匙。因为你现在生活当中往往会很当真很认真,你不知道你的认真、你的较真其实是没必要的,你是宇宙里那么小的一个点,如此的渺小,为什么还要较真、当真呢?还要坚持你的这个身体呢?这个身体比一粒微尘甚至都要渺小。

渐渐的当你拥有了像庄子那样辽阔的视野,你的整个人生将会不一样。因为你的视野太狭窄了所以才会当真,当你的视野变得辽阔后,忽然会发现生活是一场喜剧,生活里面没有任何事情是当真的,生活是纯粹的一场喜剧。它跟佛陀讲的正好不一样,佛陀讲生活是一场悲剧,一切都是苦空无我,佛陀讲宇宙的真相就是苦和无常,一切的最后都是苦和无常。而庄子的态度正好相反,他认为宇宙是一场巨大的喜剧,喜剧到你根本不必要把它当真。

以后我们一步一步的给大家讲庄子的这些喜剧和幽默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