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大宗师(一)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今天我们要从《庄子》的《大宗师》这一段开始讲。
在这段文字的开始,庄子说的是“真人”表面上看上去像什么。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外在的条件能够动摇他,无论是火是水、是高是低、是荣是辱、赶上了或者没赶上,所有的这些外在的条件似乎都不能够让他产生任何一丝的变化,当然这样讲只是从表面上看,好像他没有太大的变化。
第二段提到了“真人”的里面是什么样,我们再来看。
古时候的圣人、“真人”的里面是怎么样的呢?当从外在看一个圣者的时候,他好像毫不动摇,没有什么外在情况能够动摇他,当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他的时候,他似乎连梦都没有,睡着了而没有梦,睡得那么深沉没有杂念,而且他醒来也没有忧愁,吃东西也不求甘美,非常纯粹。当你靠近他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简单而纯粹的人,以至于你会感觉到他的呼吸都是深沉的。
据说“真人”的呼吸是凭借脚根的,并不是说他真的从脚跟开始呼吸,而只是说他的呼吸非常深。当一个人急躁的时候,他的呼吸就变浅了,总是胸式的呼吸。当一个人变得更放松了,如果是练过瑜伽的人,通过瑜伽的运动变得更放松自然,他的呼吸会自动的下降到丹田,走到更深处,无论是呼气、吸气都会从丹田开始出发。
庄子这里说“他甚至用脚跟来呼吸”只是个比喻,意味着他的深沉超过了一般人的最大程度的放松,也就是说他的内在是如此的放松,放松到呼吸好像是从身体更下面的地方开始的。他为什么会那么放松呢?因为他心里没有牵挂、没有想法。
当你的心里有想法的时候晚上一定会做梦,而当你心里没有想法的时候,睡着以后甚至都没有梦。梦意味着,一个人白天没有完成的事情必须要以梦的方式来释放。一个圣者在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他没有焦虑、没有期待,每一个片刻在一个圣者的面前都结束了。
近代有一个禅师叫阿姜放,有一次美国的弟子请他到美国演讲,领导众人禅修。禅修期间弟子就请他去吃披萨,阿姜放带了其他的出家门徒一起去吃,南传是可以吃荤的。其他门徒大多是在泰国那一带长大的,从来都没有吃过披萨,他们觉得披萨太好吃了,吃了一块又一块,奇怪的是他们只看见阿姜放吃了一小块就没再吃了。有个门徒就问他:“难道您觉得披萨味道很一般吗?”阿姜放说:“没有啊,我觉得它很好吃”。“那你为什么只吃了一小块呢?”
对于一个圣者来说,所有的事物、所有事件在当下就会被画上句号。对于普通人来说美味是令人流连的,而那个流连紧接着会化作下一个行动,也就是吃第二块。当第二快吃完以后,你还是有流连,还是有点小贪心,然后就开始吃第三块。而对于一个圣者来说,当他吃完第一块的时候,那个事件就结束并且画上句号了。他没有流连,没有更多的接下来的渴望,所以也没有更多的接下来的行动。阿姜放回答门徒说:我已经吃完了,没有必要再两块、三块的吃下去,因为当我品尝第一块的时候,已经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了,很好吃,然后就结束了。
禅者的看
铃木大拙在他的书里面记载过一个公案,提到禅的态度和西方态度有一个明显差异,当一个禅者看到一朵花的时候,他会全身心的去看它,当他全身心的完成了这个“看”以后就走开了,从这朵花旁边走过去以后,他的脑海里不会再显现这朵花,没有流连、没有回忆,因为他在看的那个片刻就已经充分的完成了。当你有流连、有回忆,意味着你的“看”是不充分的,没有百分之百的让你满足,所以你才会有回味,才会想更多的回忆它,想再一次的看见它。对于一个禅者来说,他的那一眼几乎是百分之百的。
禅宗有一句话说,当你达到的内在有多深,你将有能力达到对方有多深,这个对方不一定是人,也可以是一朵花。对于一个禅者、一个真人来说,他已经达到自己内在的最深处,以至于呼吸都好像进入了脚跟一样,像这么一个达到至深内在的人,当他看一朵花的时候,也可以达到那朵花的最深处。
禅宗里还有这样的公案,有一个小和尚跟随老和尚参禅了十几年,但未能开悟,禅师就跟他讲,你可以去行脚,我不一定适合你,也许有其他的大师更适合你,他于是就走了。时隔十年之后,这位禅僧终于开悟了,他的确是在别的禅师那里获得了领悟。十几年以后他再次回来,来看望最初的老和尚,老和尚听说了也很高兴,就走出庙门口。
当时门徒还离得很远,庙门口有一条河,两个人隔着一条河,一个在这一边、一个在那一边,就在这一刻老禅师说:“可以了,你不需要再渡过来了,我已经知道了。”门徒来看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他给一个印证,印证你已经达到了这个领悟。这种印证对于一个禅者来说甚至不需要开口、不需要靠近,甚至隔着一条河,老禅师一眼就看出弟子已经到位了,已经达到了。
这就是禅宗的味道。他无论看什么,那一眼永远是饱和的、百分之百的、穿透性的,他一眼就看透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第二眼,不需要小和尚再渡过河来讲一番话,没有这个必要了。
铃木大拙说:禅的态度就是这样的,当看到这朵花的时候他会充分的看,他甚至会在看的同时,所有其他的感官也全部加入。什么叫“其他的感官也全部加入”?当他看到这朵花的时候,甚至能够感觉到花在被微风吹拂时表面的颤抖、摇动的感觉,也就是他不仅仅是看到,还有一种变成那朵花样的触觉。铃木的文章里提到,他在看的片刻已经成为了那朵花,以至于那朵花里面流动的液体他都能感受到,花被风吹拂产生的颤抖他都能感受到。
当你听到这里的时候,也许觉得铃木大拙讲得太玄了,但是我告诉你一点都不玄。我们很多打坐的人有类同的经验,如果你有两三年的打坐经验,会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这件事曾经有很多人问过我。如果你有两到三年打坐入定经验,你会发现开始有一个奇妙的身体感应:当你坐到朋友、同事的旁边,忽然觉得开始胃疼,然后你问这位朋友同事是不是今天胃不太好,他会告诉你他今天胃在疼。
我曾经用这样的方法给很多人看过病,当我站在他的对面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心脏的某一根动脉是堵塞的,这种感觉非常明显,不是模糊的、大概的,而是非常鲜明的,我只需要站在他的面前一米远,很自然的、根本就不需要也没有必要观想、加意念,就会感觉到他的心脏某一根动脉是不太畅通的,或者他的胃部的位置比正常人低一点,也就是胃下垂。
这种感觉是自然来的,根本不需要训练,或者说你唯一要做的训练就是,达到你内在足够的深度,并且变得敏锐和静定。它只是一个副产品,并不是说你要练某种特异功能,练透视眼去看到别人的内脏,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练过,而只是在打坐。
我十六岁就开始每天有静坐的习惯,它只是一种生活的习惯。禅定对于我来说已经并不是一种修炼了,而是一种休息的方式、生活的习惯而已。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十六岁还在上初中,每天在睡觉以前会坐四十五分钟,然后再睡觉。这样坐了很多年,十几年都是这样,它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惯性了,非常简单的惯性。
这种惯性、禅定的习惯慢慢就让你变得有一种向内的倾向,并且有一种敏锐度。后来我发现当坐地铁上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胃不好,或者那个人哪里不好,很自然的、根本用不着有意去观察他,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他离我够近,他身上的一些能量的情况、器官的情况都会自动的反应在我身上。这种情况并不是我一个人才会有,很多打坐的人,尤其是比较敏锐的人都会有这种情况,我曾经碰见过这种人。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女孩子就被这种情况所困扰,她开始觉得非常新奇,能够感知到别人胃痛、心脏不好、头疼等等,久而久之它变成了一种困扰,因为她不想去感觉,那个感觉也会来,只要那个人离她够近,他身上的病气好像就被吸引过来了。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静定使你产生了敏锐,敏锐使你变得足够的敞开,敞开使你变得容易接受到周围人的能量。你开始接收他们的能量、感应他们的能量,你开始感觉到周边,不一定非要感觉人,如果有一只狗走近,你也会感觉到它身体内的血液比人类热。我就有这样的感觉,当狗靠近的时候,我明显能感觉到它体内的血液温度比我高,狗的体温的确比人类高,人类是三十七度,狗大概有四十度的样子。
一位禅师看见一朵花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花的内在流动的体液和温度,为什么禅师不会受那些能量的影响呢?有一个原因是非常重要的。能量有一个法则跟河流一样,河水从高处往低处流,能量也是这样的,能量总是从强的人身上往弱的人身上流,一向都是这样。比如说有两块磁铁,一块是强磁铁、一块是弱磁铁,强磁铁总是会吸引那块弱磁铁,因为强磁铁的磁场更强。人也是一样,一个高能量人的能量会自动的影响到周围、流向周围。
当你们进到YY的课堂,其实我能感知到所有人,尤其是你们里面有些特别有负面能量或者有病气的人,我也能感知到,但是不会对我造成影响,为什么?当个人的能量级别是比较高的,那么能量流动的方向将是从我这边流向大家,而不是从大家那边流向我。这就好像河流总是从高处向低处流一样,能量也是这样的,它总是从强的地方往弱的地方流,都是这样的。
据说当一个人靠近佛陀之后,他的昆达里尼就开始上升了,他从来没有修炼、没有冥想,他只要坐在佛陀旁边,佛陀的能量就开始莫名的振动到他,因为佛陀能量比较强,如果你靠近他就会被他带动。
佛教里有一句话叫强者先牵,这句话是形容业力的,对于业力来说是强者先牵。这句话也适合于能量,能量也是强者先牵。如果一个人能量特别强,你在他旁边就会受他影响,所以禅师可以感知到世界,而世界却无法动摇他。
对于一个能量级别还不是很高的人,如果他的敏感度、敞开度先升高了,他要如何保护自己呢?在密宗和瑜伽里都有过对策,古人在这些方面都已经为你想好了。什么对策呢?当你只是变得敏感敞开,而意识还没有达到足够的高度之前,你必须做一件辅助性的事:必须人工的形成保护性气场,这在瑜伽、密宗里都提到过,保护性气场就是你看到的佛陀画像的身体的圆光。
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体光,有的人体光强、有的人体光弱。对于一个冥想敞开的人来说,他的体光有可能会向外敞开,你要主动观想体光是有一个封闭性的圆环,它可以保护你在一定的范围内敞开,而不会扩大到更大的范围,也就是说敞开只是在体光之内。这种保护罩对初阶的冥想者有一定的作用,防止能量被外界能量渗透。
超越头脑的未完成
铃木大拙讲到,禅者若能以百分之百的方式看一朵花,当他能够这样做就是真正的一个“真人”,就是一个达到很深内在的一个“真人”。这样的“真人”意味着他的内在是空空荡荡的、没有积累的。当你看一朵花不那么彻底的时候,你的内在就会有积累。
比如说你现在把左手打开,用右手的手指在左手的手心画半个圆,不要画一个圆,画半个圆然后放开。你只画了半个圆,你会发现直到我们这节公开课结束,你的头脑里都会牵挂着另外没有完成的那半个圆,这是头脑的功能。头脑总是希望把未完成的事情完成它,头脑从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被设定的,所以当在左手画半个圆的时候你以为你忘了它,我可以保证当你听完这节课后,你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另外那半个圆,你希望把另外半个圆画满,然后才能把这件事彻底放下。当你看一朵花时也是这样,如果你看得不够充分,走过以后回到家都会想到这朵花。
克里希那穆提曾经讲过一句话:我看夕阳西下和你看夕阳西下有一个巨大的差别,我看完夕阳西下就走了,不会渴望明天再看到同样的美景,我没有这种渴望,而你却不同,当你离开之后,心里还在渴望明天还要回来,再看一眼美丽的夕阳西下。
这就是你和“真人”的差别。“真人”看过一眼之后不会想再看第二眼,他没有这种渴望。阿姜放吃过第一块披萨之后,没有想过要再吃第二块,一个“真人”在那个片刻已经充分的享受完全了,并不是说他心里很想吃而克制自己不要吃第二块,他在吃第一块的时候已经充分的体验了那个滋味,以至于没有必要再体验了。
这就是为什么说一个“真人”不会再来轮回。你明白了吗?我们把这个话题扩大,为什么你会来轮回投胎?因为你的这一辈子活得不充分。印度教讲你要像根两头燃烧的稻草一样生活,两头向中间燃烧不是一头燃烧。你为什么还会来投胎呢?因为你上辈子就有未完成的事、就有遗憾、活得就不那么完全,所以还需要下辈子来完成上辈子的遗憾。“真人”不会再转世,因为他每一个片刻活得都那么充分,他在吃一块披萨的时候都是那么的尽情、那么的充分,以至于吃完后就不会再想吃第二块了。
台湾的圣者广钦老和尚曾经和他的门徒讲过一句话很经典,他说:你对这个世界哪怕有一根针放不下都得回来。像阿姜放这样的人,每一个片刻都放下了上一个片刻,他充分体验了,脑子里丝毫都不会再留下那块披萨的影子,他就不会再轮回了。
你的头脑里一定会有一块披萨,而且会有二块、三块、十块,所以你一定会回来,因为还有十块披萨等着你再一次去体验。那十块披萨留在你头脑的记忆深处,留在了潜意识里面,你的潜意识在催促你。就好像你的左手另外半个圆没有画全,那半个圆一定会在一个小时之后催促你把它画完,一个小时公开课之后,你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左手的那半个圆,因为你没有画全它,它将成为拉你回到这个世界的一个锚,你头脑里的那些画面、憧憬、渴望都是让你再一次回到这个世界的锚。
为什么宗教里说一个临终的人身边最好不要有亲人,当家里有临终的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在他旁边哭泣,因为你会造成他的锚,会成为他回到这个世界的锚,会让他不是那么轻松的离开,而是在挣扎中离开。他想要离开而你却拽着他,你用哭泣、呼唤拉他再一次的进入这个世界,因为这就是头脑的功能,头脑总是在担心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完成,于是它就不放心。
印度教有个很著名的公案,有人对圣人说:你教我一个咒语,念了以后就立刻可以有神通,可以行走在水面上,可以点石为金。圣人说:好的,我可以教你,但是你念的时候千万不要想猴子,因为一想猴子咒语就不灵了。这个人说这个简单,我肯定不想,于是他每次想起这个咒语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猴子。这就是你的头脑,头脑子总是想甩掉的东西,也是你第一个会想起的东西。你越是想甩掉的东西,就越是会想起它,因为它是你未完成的。
但是“真人”不会、“至人”不会,他总是在那个片刻完成了它。据说至人在最亲近的人离世的时候都没有伤心,这个对普通人来说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原谅。当爱人去世、儿女去世,他丝毫不伤心没有伤感,那是他的境界,他的确没有伤感,对于他来说,无论自己还是他人都没有死亡,死亡这件事只是头脑的幻觉。他的每一个片刻都是充分体验的,即使亲生儿子此刻去世了,也不会有特别的伤感。他的每一个片刻都画上了句号,所以晚上睡着以后没有梦。
你有梦是因为白天有未完成的心愿,有沮丧、怨恨、愤怒,有没有发泄的事情、有没有尽情的东西,这些东西你会在梦里再一次地体验它们、完成它们,梦是试图在完成白天未完成的那些行为。但是至人没有梦,他睡得特别踏实,他连一个思想都没有。
我记得二十年前在佘老那边学禅,当时我二十一岁。在佘老的激励下有了一次最初的初关破参的经验,突然间我的心变得无限广大。虽然这是一个扩张性的经验,但是除了负面的效果之外还有正面的效果,就是开始无法拥有个人的思想。
当心是广大的,你会发现所有个人思想现在不是你的而是整体的,你的思想和我的思想开始没有区别,甚至会觉得头脑子里的思想和这张桌子好像都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并不是我在想而是这张桌子在想。我这样讲也许你根本听不懂,但是我只能这样讲,因为我的直接感觉就是这样,好像并不是我的脑子在想。如果这张桌子靠我很近,我甚至会觉得是这张桌子在想,所以这就变成有一个效果,就是没有个人化的思想。
当我有这个经验以后,过了几天到佘老家去,他躺在床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说:怎么样,你最近几天是不是睡得特别好,连梦都没有了?我想了一想真的是这样,连梦都没有了。为什么?因为开始没有个人化的思想后就不会有梦了,所有梦的种子都是个人未完成的思想,现在我没有了个人化的思想所以不可能有梦。我记得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没有梦,一闭眼、一睁眼天就亮了,一个梦都没有。也许这段话好像离你很遥远,一个“真人”他睡眠没有梦,其实他离你并不遥远。
无念而念
人的头脑这件事说终止就可以终止的,它并没有你想象的如此难以摆脱。当我告诉你猴子这个公案的时候,当我告诉你在左手手心里画一个半圆的时候,你总是觉得永远也不能摆脱你的头脑,似乎对它完全无能为力。但是当我告诉你下面一个公案后,也就是思想变得非个人化的时候,你会发现摆脱它是如此轻松。我再举一个例子,你会觉得摆脱头脑会更加轻松。
大家可以做一个实验:现在就可以把意识中心放在你的头顶,同时从头顶看着下面坐在凳子上的这个人,你此刻是不是觉得他有点另类,他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好像是一个别人呢?如果你做得正确,你将会有类似的感觉,就好像坐在下面的这个人不是你是别人。
只要是一个活人,头脑就会运动,就一定会有思想的,他的思想不可能是停止的,停止意味着死亡,所以他永远会有思想。当你从头顶看着下面的这个人,好像拉开距离一样看着,不但感觉肉体不是你,甚至感觉在思考的也不是你而是他,这种感觉有点微妙,但是你能感觉到。
你可以头脑里现在复述一句话,随便复述任何一句话,可以复述爸爸、妈妈或者复述一句佛号、一句咒语,比如阿弥陀佛、上帝、耶稣、唵嘛呢叭咪吽等等,让你的头脑在咒语中运动,同时保持你的疏离。当你保持疏离的情况下,会发现不需要你念头脑也在念,有这种感觉吗?
这种现象在净土宗和禅宗里都有被提到,《六祖坛经》里提到了四个字叫无念而念。不是你在念,是头脑自己在念,这叫无念而念。这个境界实际上是每个持咒念佛的人都必须达到的境界,这个境界比你主动去念要好的多得多。我们很多人都以为念佛要很拼命念,念得很努力,好像你很卖力很用功,其实这样念是非常个人化的,是一个强化自我的念诵,它的境界是很低很低的。来果禅师曾经提到:真正高境界的念诵方式是无念而念。它像一个录音机一样自己在念,你只是旁观,这个现象将会出现在打坐的情况下。
我十六岁开始是依佛号而打坐的,不是空心静坐的,每天心里念“南无观世音菩萨”,观音菩萨是我念的第一个佛号,以后才慢慢开始念阿弥陀佛、六字大明咒。那个时候因为念惯了,坐着坐着突然发现这个“南无观世音菩萨”在我的心里面自己在念,不是我在念,而且越念越慢,我在打坐中,它在很缓慢的念,越慢就越舒适,这种舒适类似于一种心里的按摩。
用手按摩身体是很粗糙的,你现在用一句佛号在按摩心灵,你明白吗?你的心灵变得柔软了,在这个佛号的声中,“南无观世音菩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你的心灵变得如此的柔软,那个时候我的心感觉就好像水一样得柔软,这句佛号在水中慢慢的飘荡,非常的舒服,以至于不会有任何的杂念,渐渐的、自动的有了入定的经验,很简单,入定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的难。我告诉你方法了,你按着这个方法很快就能进入这种轻安的境界,这在禅定里叫轻安,很轻松很安详的一个境界,佛号在缓慢的流动,很慢很慢,而且不是你在念。
当你在念你就不能变得很轻安,主动的念诵是一种骚动,很粗糙的,不那么细腻。当心自己在念的时候,它变得非常细腻了,而且如此的舒服,它是一种心灵的按摩,你的心变得越来越柔和,极为舒服,我很难描绘这种舒服,到现在回想起那种境界都是令人向往的。
念佛实际上是有方法的,这个方法就是来果禅师提到的无念而念,六祖慧能也提到过无念而念,它有一个轻安与暖相的显现,第一个是轻安,第二个叫暖相。暖相意味着一种暖融融的、非常舒适的感觉,意味着佛号已经不是陌生的了,已经跟你的心融为一体了,它变得温热了,这叫暖相。如果你自己在念,这个佛号就是冷的,硬梆梆、冷冰冰的。暖相就不是你在念而是心在念,它已经温热了。
这些境界古人都提到了,只是你没有注意,也许古书你看的还不多,也许你可以在古书里找到这些宝藏,不过古书浩如烟海,垃圾也特别多,你要找到珍珠也是很难的。这个境界就可以形容一个“真人”把呼吸呼吸到了脚跟,你现在能够明白呼吸到脚跟是什么意思了吧?呼吸到脚跟一定是很柔软、很细腻的一个境界,它一定是达到暖相的境界,所以他提到“真人”的呼吸是达到脚跟的。
他的言语吞吞吐吐的像漫语,那些嗜好和欲望太深的人天机也浅。“嗜欲深者天机浅”这句话很著名的,为什么说“嗜欲深者天机浅”呢?嗜欲是什么意思?是指向外,欲望总是向外的,你看到一粒珍珠、一颗钻石被它迷住了,哪怕看到夕阳西下让它迷住了,这都是一个向外的欲望把你勾出去了。一个被勾出去的人的里面会深吗?显然不会。他里面深不下去了,他已经往外跑了,所以嗜欲深者天机浅。
庄子这句话讲得很美很美,非常美。一个嗜欲不深的人开始自动的向内深入,他表面上看上去吞吞吐吐,好像很呆傻、很单纯、很简单。生命总是很奇怪,一个看上去很简单、很单纯的人反而能够达到内在的深处,而一个达到内在的深处的人反而可以一眼就看透那朵花。当你看见一个人向外息息追求的时候,他达到的其实是最浅的。
铃木大拙曾经提到,西方的科学家看到一朵花的时候,会把花摘下来,把每片叶瓣放到显微镜下,一刀一刀的切开看看它的细胞,这意味着他要把这朵花解析开、拆散开,他要以物理的方式钻进去,越是这样看到的东西越是少,这是禅宗的观点。
一个越是向外看的人,试图以向外看的方式探索的人,他看的深度反而越浅,他能看到那个花的感觉吗?看不到了,花已经死了。他能看到那朵花的内在的深的欲望吗?显然看不到,真正无形的、有深度的东西他都看不到了,他只能看到一个最表面的、已经死去的东西。所以铃木大拙说禅的态度就是从不会去摘一朵花,但却能够像一朵花一样体验到它的全部,他变成了那朵花。
智者的容颜
古时候的“真人”不懂得喜悦生存,也不懂得厌恶死亡。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推辞,无拘无束的走了,自由自在的来了。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承受什么际遇都欢欢喜喜,忘掉生死像回到了自己的本然。一个“真人”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活的,死去的时候他就这样死去,没有任何遗憾,自自由在。这种自由在禅宗的禅师里面表现的最淋漓尽致了。
禅宗里有好几个禅师,临终的时候把门徒聚集到身边说,我今天走了,大家看好。我记得有一个禅师是老大粗没文化,他跟所有的门徒讲:我今天要走了,大家看好。说完,他把拄杖往地上一扔,眼睛一闭就走了。你现在听我讲这个公案,会奇怪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潇洒的人,拐杖一扔闭眼就走,其实这种潇洒在禅宗里特别多。
禅宗禅里师还有一个潇洒的人叫邓隐峰,跟他妹妹兄妹俩全部出家了,这两人都是证悟的人。有一天哥哥对妹妹说:我要死了,我要走了。他们住在庙里面,没有人认出他们是圣人,他们显得很普通,当大哥跟所有人说我明天就要走了,所有的人都笑话他疯疯癫癫的。他说:“据说历代的禅师中,有坐脱立亡的,有站着走的,有坐着走的,有躺着走的,有在河里面走的,我走的时候偏不像他们这样,不要像他们那样走。”他们就问:“那你怎样走啊?”他说:“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倒着走,我就要倒着走。”
第二天,所有的僧人都围在他旁边准备看热闹,他们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他说:“来来来,我今天马上就走。”他把所有的僧人招到大雄宝殿,然后说:“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倒着走。”
他一个翻身,两个手撑地,头手倒立,脚就倒在大雄宝殿的大门上,倒立着走了,真的走了。所有围观的僧人全部惊呆了,赶快把他妹妹喊来了,她妹妹一看就笑了,她说:“哎呀大哥啊,你活着的时候糊弄人没有了日,死了还要糊弄人,别糊弄啦!下来吧。”她就拍了他一下,他就下来了,身体砰然而下,否则他的身体据说没有人能动得了。
可见禅宗的禅师们生死如此的自由、如此的潇洒,没有遗憾,生命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游戏,已经不是一场历练了。生命对于你来说也许还是历练,还是遗憾,还有很多的考验,而对于这些禅师来说几乎变成了一场游戏,没有任何遗憾。
如果生命是游戏的话,那么你吃亏又怎么样呢?你让人嘲笑又怎么样呢?像邓隐峰这样的人,人生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游戏,无论别人怎么嘲笑他,他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寺院的僧人实际上嘲笑了一辈子,没有人认为他是正常人,都认为他是疯子,他甚至不觉得那个是嘲笑,在他的眼里整个人生都是一场大玩笑。
当有人嘲笑你的时候,你一定会怀恨在心,所以你一定会回来,你的头脑里有未完成的事。而对于他来说,他没有任何未完成的事,即使有一千个人嘲笑他,他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已经全部忘了,没有任何遗憾,生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话就会特别的轻松自在。
也许你会说这个境界太高了我达不到,就好像我刚才教你的那个方法:当你变得和思想分开以后,你有再多的思想跟你都无关,这个方法如此简单,其实邓隐峰达到境界也仅仅来自一个极为简单的领悟。如果你能够达到这样的领悟中的一分,忽然你会觉得你的人生也开始轻松了,忽然觉得曾经的各种各样的遗憾其实没什么了,也就是说你要把视角拉宽。
为什么一个禅者可以看见人生是一场游戏?因为他的视角比你宽。你的视角也许只是此生,也许只是此刻,而他的视角是整体性的。当你以整体的视角来看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游戏,没有必要认真。一个领悟可以带来极大的松绑,本来捆住你的所有的东西仅仅因为一个简单的领悟就可以土崩瓦解。
这就一个“真人”,他回到了本然!什么叫本然?本然的意思:一切都是那样的,不需要改变。不需要用心智去损害自然的大道,不需要用人为去帮助自然,这就叫“真人”。当有人讽刺你,当你有人打击你,这一切都是这样的,非常好没有问题,不需要去改变,也不需要去回击他,也不需要去回应他,这一切都是这样,不需要去改变。
他的内心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容颜淡漠安闲,他的面容质朴端严,严肃的像秋天一样,温暖的像春天,高兴或者愤怒像四时更替一样自然无饰,与外物合宜相称,没有人能够探知到他的精神世界的真谛。他有时候看上去好像高兴,有时候又很严肃,有时候很童真,有时候又很智慧,他的所有这一切表现并不来自于最深处,而来自于对应。当你以什么方式来到他的面前,他就以什么方式回应你,他的回应取决于你,而不取决于他。
禅者可以发怒、可以棒喝,一个老禅师可以发怒、踢门徒,他也可以温和,像位慈母一样安慰你,他的每一种表现不取决于他本人,只取决于你。因为对于他来说,最内在的东西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温和,最内在的东西是那个如如不动的祂、如如不动的“那个”,而“那个”不能用语言来表达,“那个”是一种领悟,“那个”是一种意识本然的浩瀚状态,所以只能用“那个”这个词来形容祂,几乎无法用词来表达祂。庄子最后说,你难以探测到他精神世界的真谛,只有一个同样达到“那个”的人才知道他是什么、他是谁。
铃木大拙说整个《庄子》、《道德经》都在讲一个字:禅。的确如此,《庄子南华经》其实就是讲禅的,而且是以最生动的、最直观的、最素描的方式在讲这个“禅”。你在禅宗的书里还看不到如此素描的方式,它如此逼真的描绘一个“真人”的样子,在禅宗的书里还很难看到,但是你却能在庄子的书里看到。一个禅者就是这样的。的确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