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祖古·乌金仁波切
记录整理:艾瑞克·贝玛·昆桑 马西亚·宾德·舒密特
翻译:杨书婷 郭淑清
第十二章 特立独行的国王
桑天·嘉措的名气在囊谦已经变得极其响亮。由于他的知名度和高深的了悟,所以晚年时成为囊谦国王的上师。让我告诉你一点关于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还有它所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说到故事发生的背景,囊谦本身就是个国家,政府里有廿五位掌管对外事务与十八位掌管内政事务的大臣,国王则统领全部的人。我仓萨宗族的先祖于几世纪之前落入了囊谦国王的统治,并一直持续到一九三零年代西宁回教军阀入侵为止(l)。入侵者并非像有组织的军队般阵容坚强,他们比较像是一群盗匪。尽管如此,他们仍深入康区,所到之处皆洗劫一空。在这过程中,两地的皇宫都被摧毁了。
当时的玉炯皇后(QueenYudron)——她名字的意思是“绿松石灯”——是位德格公主,生了好几个小孩,包括三名男孩和三名女孩,但孩子一个接一个过世了。在康区,这被视为一种特定障碍,是一种被称为“觑”(tsiu)的恶魔力量。因而举办了许多法事,想要补救这一再发生的灾难,然而却都无济于事。
这些法事有个目的,就是要“召唤”罹难者的生命力,因而需要一位才能高深的大师(2)。噶玛巴收到了一封信息;“我们的王子与公主一个接一个过世了。囊谦现在没有男性王位继承人,请您推荐一位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大师。”
桑天·嘉措与囊谦皇室
此时,第十五世噶玛巴已经圆寂了,第十六世噶玛巴利培·多杰驻锡于楚布寺。他传回这样的答复;“目前在囊谦王国,没有喇嘛比桑天·嘉措更卓越的大师了。邀请他到您的皇宫,并请求他修保护性仪式。”在此同时,来自八蚌寺的伟大锡度,同样指名桑天·嘉措的信息也抵达了。因此,我的上师被迫离开他位于垒峰的隐修处。
那三年期间,桑天·嘉措就待在位于采久寺旁的皇宫里。皇后生了一个儿子,称为“阿千王子”(PrinceAchen)。王子出生后头几年都一直受到桑天·嘉措的保护,因此并没有像他的手足们那样不幸死亡。在那之后,国王又生了五个孩子,包括三名男孩和两名女孩。我相信他们大部分至今仍然在世。
人们相信桑天·嘉措运用了他非凡的能力拯救了皇室传承。当然,囊谦国王喜出望外,就如先前几个时代国王的惯例,赠予了桑天·嘉措一片片广大肥沃的土地。
所以老年时,我的老师成为皇室最重要的喇嘛——一位他们由衷感激,所有事务都要征询他意见的喇嘛。
由于囊谦国王将桑天·嘉措视为他的上师之一,所以我常以伯父侍者的身份造访皇宫。否则的话,一般的喇嘛,当然更别提平民百姓了,没有人能够进入国王的内宫,只有位阶最高的宗教显要才准予觐见(3)。
国王对于资助佛行事业也比对世俗事务更加有兴趣,他甚至拒绝接见一位重要的首领,并称呼对方为“佛法的敌人”。
这位国王本身就是个喇嘛,每天晚上只睡几个小时,其余时间都以极大的毅力修持;他整天持诵普巴金刚心咒,以最快的速度持诵,但咬字又很清楚;他从来没有略过一个音节不念,也未曾中断持咒。我听说他一生中持诵了一亿三千万遍普巴金刚心咒。
最后,这位国王将统治权交给了王子,并持续进行严格的禅修闭关。
这里还有另一则让大家明白他是怎么一个国王的故事。一群群移地而栖的野鹅与仙鹤,有时会在皇宫的花园落脚,碰巧有一次,有只断了腿的仙鹤飞入他的房里,还盘旋了一阵子。
国王非常认真看待此事,派出特使查访是谁让鹤受了伤。特使成功找到一个孩童,他坦承对着鸟丢了一颗石子。一听到此事,国王就让那名男童在鸟儿接受治疗期间接受拘禁,直到鸟儿的伤势复原后,才释放那名男童。
后来,一只野鹅也发生了类似的意外,一名青少年遭到逮捕。后来消息传开,说王国里的所有鸟类都受到皇室法令的保护,因而再没有孩童胆敢对着鸟举起石子了。
桑天·嘉措待在旧皇宫,国王与家人则住在附近一栋新宅第。新皇宫里有间称为“正诚堂”(SquareHall)集会室,大首领、大臣、显贵人士们以高傲自大的姿态,身着高雅的长袖锦缎裙袍(Chuba)外衣坐在里面开会;他们鼻孔朝天、趾高气昂地行走,无视于一般人民的存在。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国王是个有点特立独行的人,他不准“正诚堂”的座位加饰椅套,所以只有硬梆梆的木质长椅。不论大臣们认为自己的身份多特殊,还是必须坐在未加软垫的木板上!
为了世俗事务而能接触国王的那些官员,都属于精英白虎(behu)阶级;他们有四个人,全都穿着最华丽的锦缎长衫,也都下巴朝天,显示他们地位的尊贵与崇高——他们几乎看不到正走过的地面。他们被视为“贵族”,但我朋友和我都觉得他们妄自尊大的态度令人发笑,因而喜爱模仿他们。
不管怎样,桑天·嘉措常被召唤至皇宫主持法会。当他到达时,必须先经过“正诚堂”,而他进去之前通常会轻轻咳一下。当显贵们听到了咳嗽声,身体顿时挺直起来,所有人都试图马上站起来。一旦他们试图倚在邻座人的肩膀上站起来,就会跟骨牌一样,摔得东倒西歪,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当桑天·嘉措终于走进皇室寝宫时,场面并没有多大不同;皇后、王子、公主立刻跳起来站好,放下手边正在忙的任何事。看起来似乎大家都畏惧他,即使是国王也不例外。
国王的癖好
玉炯皇后喜欢邀请举足轻重的人物到皇宫来。不过,除了桑天·嘉措之外,我相信国王只允许噶玛巴与伟大的锡度进入他的私人寝宫。
有一次,国王邀请噶玛巴进入这间内室举行著名的黑宝冠法会,由一位事业金刚、两名号手、一位管家的小群随行人员陪同。
这种场合可能还会有另一位伟大的祖古参与,不过这并非常规。有一次囊谦的主要喇嘛之一色芒·天楚跟着噶玛巴一同抵达皇宫。
“如意宝,”天楚请求道:“请带我一起去。据说囊谦国王是个非同凡响的人,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我时常祈愿至少能见到他面容一次。不过,直到现在他从未给我机会。请您仁慈地将我纳入您的侍者。”
“当然可以。”噶玛巴答复道:“你是我的主要喇嘛之一,有何不可呢?”因此他的随行人员多了一位。
法会圆满之后,国王向噶玛巴问道多出来的那位喇嘛是什么人。噶玛巴答复说是色芒·天楚。
“呢!那位是色芒·天楚。哟,哟!因此我们现在已经见面了。”但直到噶玛巴告辞,那是国王唯一说的话。不过,国王随即把噶玛巴的管家唤到房里。
“天楚不是我的臣民之一吗?”国王问道:“他难道不是一介囊谦国民,就像我脚下的一颗石子吗?他却想要爬到我头上?利用作噶玛巴的侍者之一为借口,强行进入我私人寝宫而没有寻求我的准许。难道不是这样吗?”
“现在就去问天楚是否情况并非如此,还有问他耍这种花招的理由。他是不是计划让国王的臣民随心所欲地自由进出,就像扔到我脸上的一颗石头?问那是不是他的意图。”
这位管家通常都很大胆、专断,不过当他回来时,却无法到噶玛巴面前把国王的话重述一遍。因而他试图回避议题,所以就先与桑天·嘉措商讨,然后桑天·嘉措把我父亲叫进去帮忙。
“我们要如何将这件事透露给色芒·天楚知道呢?”他们思索着。
他们其中一人指出:“因为国王邀请噶玛巴回去参加晚宴,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之前告诉天楚。”
另一人问道:“我们能说什么?”
最后他们决定,最好是由噶玛巴本人去解释。
然而,当他们恳求噶玛巴时,他却答道:“我无法跟色芒·天楚说任何事。他不只是我所遴选的喇嘛代表之一,他也持有非常崇高的位阶,已经接获中国皇帝的印信了。除此之外,他也是我的上师之一。因此,倘若有任何人该向国王道歉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我!”
就天楚的部分来说,他不觉得他违反了任何法规,他请求了噶玛巴的允许,也诚心诚意地希望能见到国王。真正的问题出在国王古怪的个性。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噶玛巴会解决这件事,“假如已经犯了任何罪,我表达我的遗憾之意。”他会这么告诉国王。
噶玛巴道歉之后,国王回答道:“我绝对不可能接受噶玛巴的道歉——那不是问题所在!真正的问题是我的臣民竟然厚颜无耻地擅自进入国王的内宫。”
这就是我们国王怪异的性格。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严格闭关,还是不应该允许人民自由进出皇室宫殿,总之,他一点儿不肯让步。
他对于所有事情都毫不妥协——至少可以这么说。
在那个年代,科技创新已经开始从中国汉地传入康区了,被称为“外来发明”,后来国王颁布了一道法令规定:“这些外来物品一样都不准进到我皇宫围墙里面。”事实上,连他的窗户都完全没有使用玻璃,窗口就如同往昔一般,只以布或纸遮盖。他的理由是,既然我们的先祖没有那些东西,我们也不该有。因此当这位国王活着的时候,你在皇宫各处都找不到玻璃的踪迹。
接下来,国王宣布他也不要让外国武器出现在他的皇宫里。因而士兵只有几支单发子弹的旧式步枪,开火的时候,神枪手就被包围在一团烟雾之中。他将现代武器归于“杜鲁卡”(duruka)之类,他这么解释道:“古老的预言提到三种‘杜鲁卡’:入侵的军队、传染疾病与有形物质。尽管战事、饥馑、疾病被预言将散布于我们这个时代,但是我将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延缓它们的传入。我知道舶来品在我的国家里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了,尽管如此,我禁止任何一件杜鲁卡装备被带进我的大门。”
国王终生都坚定不移地保持那种态度,你也许可以说他是个真正的老古板。
1、这可能是蒙古军阀马步芳于一九三一至一九三二年袭击囊谦的事件,详见高斯坦(Goldstein)的书第221—222页。
2、这个包含“召唤生命力”的仪式,修法的基础可以是长寿佛(BuddhaAmitayus)、他的佛母墙达利(Chandali),或是许多其他长寿本尊之一。
3、在德格国王的皇宫里也一样,当他现身的时候,只有像大锡度或噶玛巴那样的喇嘛才会受到欢迎,对其他喇嘛就不是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