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祖古·乌金仁波切
记录整理:艾瑞克·贝玛·昆桑 马西亚·宾德·舒密特
翻译:杨书婷 郭淑清
第三章 最后一次造访中藏
我们停留的第一个地方是仲翁寺,他们想在此地为确吉·尼玛升座为嘎·珠千(GarDrubchen)的转世祖古。我们在那里待了十天,接着往前行至止贡寺,然后再到拉萨与楚布寺。
一抵达中藏后,我首先到巴沃仁波切(PawoRinpoche)位于乃囊(Nenang)的寺院(1)。德喜叔叔在那里待了很久时间,与巴沃仁波切是很亲近的朋友。巴沃仁波切的寺院就位在拉萨附近往楚布寺的路上,我带了一些德喜叔叔要送他的礼物。他问候了德喜的近况,以及我旅途的情形,而我告诉他关于从昌都到拉萨一条新公路上,可以使用机动车辆旅行的事情。他高兴能见到我,而我在他景色优美的隐修处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在我停留期间,巴沃仁波切有一次告诉我说:“你应当回到昌都邀请德喜祖古到中藏来,我会让他留宿在我这里的隐修处,我们一直都相处得非常愉快。我只从第十五世噶玛巴那里领受了几部《新伏藏》教授,不足以将之用于利益众生。邀请他到这里来,我就能得到其余的教授;我会支付一切费用。”
我很开心听到这席话,并欣然表示赞同:“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您真是设想周到。由于提出邀请的人是您,我想他会来的。但因为他年纪大了,只能经由新道路旅行来这里。”
巴沃仁波切再次热情地提出来邀约,并补充说道:“目前他是《新伏藏》主要的持有人。”
我当下即刻允诺依照巴沃仁波切的要求去做。德喜叔叔不仅仅是我的老师之一,他也仿若是我的第二个父亲,我理所当然会负责邀请他的事宜。
尽管如此,那却不是件简单的事。在当时,这么重大的决定必须先报请噶玛巴批准。除此之外,慈克寺从来不让德喜叔叔远行,因为他是他们当时主要的喇嘛之——除非出于噶玛巴明确的心意。
因此,巴沃仁波切决定要得到噶玛巴的同意,而我也很快就有机会提出这项请求。
噶玛巴的未卜先知
就在我抵达楚布寺之前,噶玛巴要一位来自囊谦的显要下山到路上等着接我。
“再等一等是否会比较好呢?”那名男子回嘴道:“我们甚至都还没接到他已经抵达拉萨的消息。除此之外,天也已经黑了。”
“别担心。”噶玛巴向他保证:“你就去等他吧。我有相当强烈的预感,他已经差不多快到这儿了。”
结果证明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因为我抵达的时候,黄昏已经降临而当我们进入楚布寺时,时间已经相当晚了。有人带路是有帮助的。
噶玛巴的侍者正等着我,并说我们就快要进门了,因此我连拿出传统表示问候的哈达,或我特地带给噶玛巴的供养品的时间都没有。在我们进门之前,另一位侍者到外头来,告诉我们噶玛巴正在找“祖古”,要他马上进门。
当我进到里面问候噶玛巴时,那名侍者借了我一条哈达。我们谈话结束时,噶玛巴问我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在半路上有停留吗?从拉萨到这里的路程并没有那么远!”
我告诉他,我途中在乃囊寺短暂停留,拜访了巴沃仁波切。
“你们两人谈了些什么重要的事呢?”噶玛巴问道。
这又是另一次显露出我顽固的时刻。我告诉他,巴沃仁波切想邀请德喜叔叔到中藏来的心愿,“我从拉萨乘车到昌都,去慈克寺带他来好吗?此事当然由您来决定——得到您同意才能进行。”
“什么!打消这个念头吧,这么做没有意义。”噶玛巴回复道。
听到这个回复,真令人失望!
“如意宝,您怎能说这么做没有意义呢?目前已经可以驾驶电动车了。以那种方式,从昌都到拉萨不会超过三天旅程。巴沃祖古会负担所有的花费,而这么做对楚布寺的寺院主事者也不会造成丝毫不便之处。”
这么说并不恰当,但却是当时我所能想到的话。噶玛巴回答道:“你是在影射我养不起德喜祖古吗?我不只养得起他,就是二十位像他这样的人我也养得起!伙食并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把他带到中藏来并没有益处,所以你应当打消这个念头!”
他这番话让我感到难过,而我也纳闷他这么说的涵意。几天之后,我有机会再次见到噶玛巴,而这次我将德喜叔叔的礼物一起带过来了,并试图再度向他提起这件事。但噶玛巴却不愿意聆听我想将德喜叔叔带到中藏来的心愿。我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也放弃了这项计划。直到八、九天后,我又逮到引起噶玛巴关注的机会。
“喂,祖古!你现在心里在盘算什么?”他问道。
“我只有个小小的请求,不过它确实盘据了我的心思。德喜祖古一直都像我的父亲一样,同时也是我的老师之一。因此,我觉得必须将他带到中藏来。当然,我会继续待在这里当您的助理,而他则与巴沃仁波切待在乃囊寺。偶尔,他可以方便地来这里将任何《新伏藏》中必要的灌顶献给您,并为您的健康主修仪式。”
“您不是已经下决心要领受全部的《新伏藏》法了?而目前德喜祖古不就是最主要的传承持有人,同时也是传承中最博学多闻且最有成就的大师吗?秋吉·林巴已经不在人间,他的两位祖古也过世了,所以这支传承只有德喜祖古还活着,您必须邀请他来。”
我没有说出来的是,德喜叔叔人在康区,以及随着时局的动荡不安。我想要把他带离当地。
“嗯!我知道他是位好喇嘛,当我造访慈克寺时曾见过他。但是,难道告诉你两次还不够吗?我对着三宝发誓,别邀请他!毫无用处的。”
尽管如此,我有时非常坚持己见。两、三天之后,当我们正在为一些事情聊得开心时,我又逮到机会再次提出这件事。
“看在三宝的份上!”他大声说道:“这么做没有意义,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别再提这件事了!”
我只不过展现我是如何纠缠不休罢了。尽管如此,我猜我终究还是了解他的意思了。为了确认起见,噶玛巴的侍者来到我身边,低声向我说道:“当他用那种语气说话时,你一直不断询问他是没有用的,你们康巴人的坚持不懈是不会有所帮助的。”那番话是最后的关键点,我终于放弃了这个主意。
两个月之后,我接到德喜叔叔已经往生的消息。我想起噶玛巴先前说过的话:“我们试试让他多活一年。”但他却没有多活一整年。
看来,似乎噶玛巴一直都晓得德喜叔叔很快就会往生。
大黑天护法面具流下的血泪
有一天在楚布寺,噶玛巴走到下面去看护法的佛堂;这是一间独立的寺庙,里面有一座佛教护法大黑天(Mahakala)的雕像。由于没有窗户,这座寺庙里面颇为漆黑。传统习俗里,可以将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庙内一只小型容器中,用来占卜与他们之间的连结是否有益、有害或没有影响。
不管噶玛巴走到哪里,都很少独自一人行动,因此他的侍者即刻为这趟步行做准备;我们一行五、六人,包括噶玛巴的秘书长与管家在内。
噶玛巴将写着问题的一张纸置于一副神圣面具之前,挂在墙上的这副面具是数世纪之前,由一位伟大的大师手工雕制而成,是一副巨大的大黑天面具;面具两侧,一侧是度松玛,另一侧则是另一位护法。噶玛巴后来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第二天早上我们回去时,大家都看到了从面具的眼睛里,尤其是左眼,流出了看起来像血的东西。这红色液体已盛满了三个钵。
类似这样的东西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一次,那是在好几世纪以前,西藏内部发生战乱期间。当时“血”是从弯刀,而不是面具上滴下来。
确认过佛堂晚上都会上锁之后,我们确定没有人进来过。我们觉得这滴下的液体很不吉利。噶玛巴只是说道:“真令人遗憾啊!”然后就沉默不语。
大概一整天时间,噶玛巴都没有谈到关于占卜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开口说:“我想我们还是再回去瞧一瞧,我想知道左眼流出了多少血。”
这次我们见到了从两只眼睛流出了等量的红色液体。“真是遗憾啊!”噶玛巴又说了一次,“先前血液从这个面具流出来时,我们与外部势力作战。那一次,我们打赢了战役,血液从弯刀滴下来,象征着胜利。”
“现在大黑天似乎正在哭泣,并且流下了血泪。西藏的佛陀教法或许将会消失。真是悲剧啊!”
这时候,红色液体已经流到地板上了——大家都看见了。我说的可不是只有几滴而已。(2)
敦珠仁波切告诉我说,大约就在这段时间,他也在拉萨南方的贡波(KongPo)区见到类似这样的东西,红色液体从大师策勒·纳措·让卓(TseleNatsokRangdrol)所制作的黑鲁嘎雕像中,流了足足七天的时间。他说,流出来的东西多到几乎流到寺院入口处了。
有个规矩是,当有这样的预兆出现时,不论吉祥与否,都要写一封描述这些情况的信件送到拉萨去。很快地,有一位大臣回信道:“无须担心。在色拉、哲蚌与甘丹三大寺院里,将会念诵六百万遍特定忿怒相文殊咒语。这么做将确保威胁能予以解除。”
虽然这兆头预示着佛教在西藏即将被摧毁,但这却是唯一有过的回应。
说来不可思议,像西藏这样一个地方,如何能有功德成为这么多位伟大上师的驻居之地,却又同时失去了一切。
梦见空行母
噶玛巴即将离开前往印度朝圣,因此我们分道扬镳。而这也让我有机会造访邻近拉萨的知名圣地扎叶巴,我待在一处通往月岩穴(MoonCave)温暖舒适的小洞穴里。尽管如此,我必须承认,这可不是个真正独处的时机,因为我带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的母亲、一位和我母亲是亲戚的年迈尼师,以及两位侍者同行。
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似乎在一处洞穴里醒来,而距那里不远的某处,有个美得令人屏息的空行母,身上穿戴着华丽的珠宝,令人看了着迷。睡梦中,不知何故我晓得那是个梦境,也知道我实际上仍在月岩穴。我想到这位美人必定是位智慧空行母,而这个想法让我生起了强烈的虔诚心。一开始她站着不动,接着她开始以敏捷的动作跳了一段优雅的舞蹈。
后来我问她:“我们如意宝噶玛巴已经去印度朝圣了。我听说不丹国王可能会邀请他到那儿去。真是如此吗?”
“他已受到邀请了,但那不是个坚决的请求,所以噶玛巴不会去不丹。”她回答:“不过,国王会送噶玛巴供养品。”
“西藏会发生什么事?”我问道:“是否会发生局势的动乱?我们从东部的电话线中听到有很多人遭到了杀害。”
“动乱会发生。”
“什么时候呢?”
“从现在开始的卅六个月后,佛陀在西藏的法教将会被践踏于地,而这片土地将会处于一片黑暗中。”(3)
“jiawaRinpoche会在那个时候到国外去吗?有些人说他会留下来。”
“他将会离开,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将会去印度。”
我提出了一个关于在不久的将来,jiawaRinpoche去处的问题来结束这场交谈,也藉此验证她其他说法的正确性。她是如此美丽,让我不想醒过来,心想我一睁开眼睛,她就会消失不见了。尽管内心充满了希望与恐惧,到最后我终究还是睁开了双眼,并预期自己会在平日的环境下醒过来。然而却惊讶地发现空行母就在不远之处,还可以看得到她。我真的对她颇为着迷,因为她是如此美丽,不过当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就逐渐消失了。
因为我藏不住话,一回到拉萨后,我必须找个人诉说这个梦境。因此我告诉敦珠仁波切,我做了一个不寻常的梦。接着我问道,噶玛巴是否已经去了不丹。
“连同供养品,国王送来了一份邀请函。”他答复道:“不过我们如意宝并没有去不丹。”
我又继续述说我的梦境,以及空行母所说的话。这时候,关于jiawaRinpoche去处的问题也得到证实了。
“天哪!”敦珠仁波切惊叫道:“我相信你已经领受了一个关于西藏未来的预示。”接着他又咕哝了几次:“天哪!”他后来又补充道:“我们必须为最糟的情况做准备。”
不久之后,爱讲话的我,又将我的梦境分享给噶玛巴和宗萨·钦哲两人听,他们回答道:“那绝对是个坏消息。”
我不是那种常有清明梦境的人,不过这个梦在我的记忆中,一直历历如新:这个梦栩栩如生到让人难以记怀——梦中的讯息日以继夜地萦绕在我脑海中。
康巴人的痴心妄想
当我最后一次回到康区时,我了解到政治情势已经恶化。在当时,我就看出了即将降临在西藏的事情;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西藏的佛法将受到严重的冲击。我心里很笃定,但身边似乎没有人与我有相同的观点。
如果我在康区提起这个话题,人们就会发出嫌恶的声音,连考虑一下都不愿意。倘若我在中藏提及的话,似乎也没有人会因为忧心佛法的末日就快来临而无法成眠。
但我却无法平心静气,“西藏将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忧心忡忡,“当动荡的洪流自东方席卷而入时,一捆草与几根小树枝如何能抵挡得住呢?整个西藏的佛法将被淹没。康巴人向西藏地区寻求协助,但谁能担当最终的支援呢?西藏地区没有人可以求助。我肯定这件事不会有好下场。”
那些都是我一再苦思的看法。
一切事情总会有个结局,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对立的双方,力量相当的悬殊,胜负是很显然的。
中藏人比康巴人更精于盘算,但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这种精明让他们尽量不形成任何具体的结盟关系,因为他们相信独立的优势。此时,似乎显而易见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动荡形势的发生。而在此同时,贵族与西藏官员们正忙着向平民百姓榨取所能得到的一切,并依此过活,从来不曾将专款运用于任何有用之处,更别说用于原定计划之中。那样的情况怎么可能会有好结局呢?
康区大部分的人都不是你会称为对政治敏感的那种人,他们只会重复述说空洞的陈腔滥调,像是“西藏满覆着白雪的山峦,就像一幅美丽的画轴,而拉萨就位于中心。没有什么外来的力量能够摧毁这样的画轴。”
这种愚蠢的信念相当普遍,但我怎能责怪他们呢?他们知道的就是那么多了。但是,这就像是说:“我不会死,因为我未曾经历过它。”
我不确定康巴人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想法,说时局动荡并不要紧,一切很快就会平息,来自东方的邪恶力量会最终被打败,在雪域这片圣地,一定会恒时得到上师三宝和佛法的眷顾,他们是如此的相信这样的想法。
在当时,许多康巴人就这样幻想着,但我知道,这些只是一种痴心妄想。
1、祖古·乌金仁波切以无上的敬意对待巴沃仁波切,并告诉我,他是伟大的上师仁千·林巴(RinchenLingpa)活生生的化身。巴沃仁波切在法国多荷冬(Dordogne)待了许多年后,一九九一在大白塔附近圆寂了。
2、大约在同一个时间,消息传开说,位于拉萨大昭寺屋檐角落的海怪头嘴部一直不断有水倾泻流出。(祖古·乌金仁波切说明)
3、梦中遇见空行母这件事应该发生于一九五六年。拉萨后来的局势动荡发生于三年后,即一九五九年。
连圣人都会有执着,何况是区区凡人呢。去除我执,真的不是一朝一夕。感恩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