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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各走各的,不必相扶
当时,国内还在打仗,南怀瑾正在重庆。那天黑夜,虚云老和尚和南怀瑾一块走在岸边。那是江边,在黑夜里面非常危险。
那个时候,虚云老和尚已经90多岁了,南怀瑾年轻才刚刚20多岁。
南怀瑾就说:“师父啊,你年纪大。我来扶你!”边说,南师边把手靠近虚云老和尚,想扶着他。
虚云老和尚看着南怀瑾,微笑说:“不要了。”随即将手臂脱了出来。
南怀瑾接着说“路太危险了。”
虚老接着说:“前路暗淡,你我各走各的,不必相扶。我也是应劫而来还账的。”
南怀瑾听后,心里便有数了。虽然把手放下了,只是暗中留意,默默的护着虚老。一直到了慈云山门,才各自回屋休息。
2010年的时候,南怀瑾在太湖又回忆起这件往事的时候说,“我几十年后回想起他(指虚云老和尚)。我也是来应节的,发愿而来的。”
正如虚云老和尚所说:“前路暗淡,你我各走各的,不必相扶”。这正是禅者的风格,独行于天地间。大丈夫各自前行,斩荆棘风雨,惠世度众,诚乃大哉!
之后的事,也正如虚云老和尚所言,老和尚住持云居禅寺,南师去往台湾开坛讲道,各自开创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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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老师在《虚云和尚全集》书中亲笔追忆自己与虚云老和尚的交往经历:
洎及抗日战事军兴,全民奋起御敌,国无宁日,遍地无安。德、日、意联盟,而引发世界第二次之大战。致使全球鼎沸,弥满战云。日军夜郎自大,竟至爆发“珍珠港”事变,意在打击英、美而无暇东顾,迫使中国再也无力抗衡,即可囊括华夏而霸权东亚矣。
际此时期,有人传称日人乃启动“高野山”之密宗高僧而修“降伏法”,故敢有此举动。因之而使国民政府之党国元老,如戴传贤(字季陶),国府主席林森(字子超)等人,佥向领导抗日之最高统帅蒋中正(字介石)晋商,以易辞之“神道设教”而施之以佛道治平。故有以国府主席林森名义,邀请虚老到重庆而举办“护国息灾法会”之举。
时在岁次壬午年腊月,至癸未年正月之间,即公元一九四三年,民国三十一年岁未而接三十二年正月之交。正当虚老一百零四岁之时也。此时亦即我随袁师焕仙先生,代表成都四川佛教会邀请虚老莅蓉城而未果,但得亲与虚老对话而参学皈依,同时又与密教上师贡噶活佛,亲聆大手印法语之时。
而当时所谓之“护国息灾法会”,举办地点是在重庆南岸狮子山慈云寺。法会共有显教与密教两坛。上午显坛,乃虚老所主持。下午密坛,乃贡噶呼图克图所主持。两坛盛况,正如俗言,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者。如欲皈依显密两大师而得觌面亲授,犹比面见如来而亲得教诲者尤难。
我因随焕师,并有林子超主席及戴季陶先生之特殊因缘,每可在两上师稍暇之时,随时入室而亲聆参诲,且及兼闻诸多外间所不知之事。同时,因此而识当时参与法会而任虚老首座之显明法师。法师乃天台宗传人,后又代表中国佛协而参加青年军,为有识者之所敬佩。
三十年后,与其在台湾再见,我为其办赴美国弘法之事,继而就任美国纽约大觉、庄严两寺方丈。人生际遇因缘,真非思议所料。同时得遇献身战地而收养敌我两方孤儿之弘伞法师,及修黄教密宗之能海法师之师弟能是法师,与蒙古之安喇嘛等人。弘伞法师者,乃弘一法师之师弟,安徽人,闻系北洋时代之将官而出家。其人其行,卓荦不群,故与之交情颇笃。总之,当此战时陪都,有此佛教大法会之盛事,凡僧俗参方知名之士,云卷雾散,不期而遇,随缘来去者,大有其人。
此时,我虽随焕师与虚老聚首三四日,但须随时过江到重庆,处置俗事。山路崎岖,轮渡拥挤,昼夜身心均介于佛法与俗务之间,颇有劳倦之感。一日傍晚,赶上轮渡过江,恰于船旁得一座位,即欲闭目养神,不意江岸华灯,闪烁于开眼闭眼之际,忽尔进入醒梦一如之境,大地平沉,豁然夜空一体。
唯天色虽黑,船已靠岸,即举足前行。忽见虚老亦孤身一人,走在我前。沿途坎坷不平,乱石烂泥犹多,我即趋步上前,手扶虚老右臂曰:“师父,太黑了,危险,我来扶你。”虚老顾我微笑,即脱臂而出,曰:“前路暗淡,你我各走各的,不必相扶。”只好依命同行,但加留意而已。及抵慈云山门,方各自回寮。此情此景,我在台湾以后,传闻虚老遭遇,方忆当时此话,岂亦偶中乎!
护国息灾法会后之两年余,在我国全民长期浴血抗战八年之结果,竟得日本无条件投降之事实。虽曰国际人事之变化,抑亦天庥中华而不致沦堕于魔手乎!然而外祸既息,同室阋墙之难方萌。“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诚为万古至理名言。
在此期间,我曾于成都、重庆,经云南而返乡探亲,且亲至南京观风。即于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夏秋之际,转赴庐山天池寺之圆佛殿专修静虑,并思如何自处而得暂可栖身之域。秋后下庐山,再到杭州中印庵与通远师弟晤面,经其介绍而认识巨赞法师,并在灵峰寺借住。此处乃法师所主持之武陵佛学院,放鹤亭即在默林之中。同时,再由巨赞法师得识住在黄龙洞之印顺法师。彼二人者,皆为显教学者之义理法师,乃当今教下之僧才,实亦难能可贵者也。
巨赞法师且邀我为佛学院僧众讲授禅修之课,即便应命结缘。但其时国事紊乱如麻,人心已甚惶恐而极不安定。故我已决志拔足东流,将赴海外。一日,巨赞法师邀我丈室与言曰:“阁下乃不世之士,禅门健者,况相交知心,今有事不得不直言相告。不出三五日,我即将为有关当局杭州站拘捕,或即此断送性命。君住此间,恐有牵连,故不能不坦言也。”
时我闻之诧然,即问之曰:“法师固为彼中人乎?我是无任何偏倚之身,但与其中当道者,颇有方外道义之情,如法师直言相告内情,或可助君一臂之力而脱困也。”法师即曰:“我非彼中人,但已决心为维护佛教而已与对方联络输诚,并得虚老同意,虚老自称为应劫之人,决不退避。”
我闻即曰:“此事想必是陈铭枢鼓动虚老且为牵线。”法师笑答:“所料不差。”我再问曰:“法师等说为维护佛教而不得不如此,固为真言而不妄语者乎!”师即合掌作答曰:“决非别有异念也。”我即起而言曰:“既如此,我于今夜动身到南京,后日即返,望君多福。如我友许衡生在京,必可使我面见当局而为法师乞留一命以完心愿也。”
此事,果如我所预期,虽费两昼夜奔走于京、杭之间,但得保存巨赞法师而度此危机,且亦因闻虚老亦已心许故也。后闻巨赞法师出任全国佛协副会长,不知为保全虚老是否有所作为,此亦我为虚老有关之另一公案,故又随笔及之。
旋于一九四九年(民国三十八年)二月廿九日,我到台湾,初则蛰居基隆陋巷,四壁无依。一日,忽梦一老人向我挥手,身旁有一牢笼,有流血之病狮向我猛吼,醒而异之,不数日,传闻虚老有云门事变之事。
虚老乃一代高僧,行化因缘,犹如多面观音,非凡夫之所知。民国以来,不但禅宗,即如整体之中国佛教,皆遭新文明撞击而没落。虚老眼见佛教与禅宗之劫运,故不辞疑谤,并承五宗而书写付法帖以传人,实亦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此所谓拟“继先圣之绝学”,义所不辞也。其坚修苦行如头陀,实有合于达摩祖师之四行门,且修难行能行、难忍能忍之菩萨道,足为后学楷模,当之无愧也。虚老一生于禅门规矩,大多是注重护持,恪守传统遗风,是为最要。
我曾闻虚老有言曰:“将来事,将来自有人做。我等都做好了,后人还做什么?”此语足可留为师法。
狮子山慈云寺之护国息灾法会,主持显、密两坛之虚老与贡噶呼图克图,皆为吾师。而今二老皆以应化善逝,且当时与会之相知诸公,亦皆随缘物化。唯显明法师尚在美国,今已一百零二岁矣。但群生之劫浊、见浊、烦恼浊等,亘古依然,尚祈此会之慈悲愿力,仍当永护中华。
<二○○七年(岁次丁亥秋)八月二十五日南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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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摩精舍丛书》中,南怀瑾老师亲笔记述得到虚云老和尚指点的经过:
法会毕,虚老邀焕师夜谈,怀瑾侍,且曰:法会已终,彼此无事,可以冲冲壳子,甚不必拘拘律仪也。……
虚老曰:比来一般魔子酷嗜种通,并以之而课道行高下,成都朋友有如是等过患否乎?焕师曰:有、有,还是天下老乌一般黑。语已,指怀瑾而谓虚老曰:此生在灵岩七会中亦小小有个入处,曾一度发通,隔重垣见一切物,举似馀。馀力斥之,累日乃平言未卒。
虚老曰:好、好,幸老居士眼明手快,一时打却,不然险矣危哉。所以者何,大法未明多取证,一分神通即多障蔽本分上一分光明,素丝岐路,达者惑焉,故仰山曰,神通乃圣末边事,但得本愁末也。
彼时纵谈,声震瓦屋,极尽其趣。……
<乐清南怀瑾敬辑中华民国三十二年六月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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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习禅录影》一书中,南怀瑾老师讲述与虚云老和尚交往的两件往事:
虚云老和尚,这位禅宗的大德。我也是他的弟子,我常常讲:师父啊!你不要变成讼棍。怎么讼棍?一辈子跟人家打官司,到处打官司。为什么打官司?庙子被坏人占了,不肯搬出去,他没有办法,只好去告他,又把庙子盖起来。他发愿要重新修成一百二十个庙子,每个旧庙子,他都要把它修过,大陆上的旧庙子被军阀和坏人占去了,他要把这一批人赶出去,所以到处跟人家打官司。
那个时候,我说:“师父啊!你发心到处盖庙子,要盖就盖好一点嘛!马马虎虎的不行。”他说:“你这个孩子,我们都做完了,后来的人做什么事?”嘿!这有道理,我们做得那么好,后来的人光享福,还做什么事啊!
以前在重庆的时候,人家请他去做护国法会。那个时候,政府里很多人都是他的皈依弟子。有一次,天黑了,一下码头,我搀着他,怕他跌到。他把手一推说:“不要扶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这句话就告诉我,两个人的道路不同,他剃他的光头,我留我的头发,各走各的路。
虚云老和尚给南师的偈语
2013年1月,南师百日忌辰上,太湖大学堂公布了虚云老和尚留给南老师的偈语:
吁嗟我衰老,空具报恩心。
宿债无时了,智浅业识深。
愧无成一事,守拙在云居。
诵子喫饰句,深愧对世尊。
灵山会未散,护法仗群公。
是韦天再世,振毗耶真风。
自他一体现,咸仰金粟尊。
中流作砥柱,苍生赖片言。
末法众生苦,向道有几人。
我负虚名累,子应觉迷津。
佛国时欣慕,香光似近趋。
谨留几句偈,聊以表区区。
此偈经考证《虚云和尚全集》里虚老弟子绍云法师当时记下的原稿,发现有两处关键字改动。
护法仗我公, 改成 护法仗群公
羡子觉迷津, 改成 子应觉迷津
改动之后,赠送给个人的意思有所减弱。原诗应为:
吁嗟我衰老,空具报恩心。
宿债无时了,智浅业识深。
愧无成一事,守拙在云居。
诵子喫饰句,深愧对世尊。
灵山会未散,护法仗我公。
是韦天再世,振毗耶真风。
自他一体现,咸仰金粟尊。
中流作砥柱,苍生赖片言。
末法众生苦,向道有几人。
我负虚名累,羡子觉迷津。
佛国时欣慕,香光似近趋。
谨留几句偈,聊以表区区。
1959年8月初(农历六月),虚云和尚的病情加重。一天,真如禅寺住持性福率众职事前去探望虚云和尚。虚云和尚在感谢大家的好意之后,语重心长地将自己的后事做了交待:“我们有缘,相聚一处。承诸位发大心,数年间复兴云居道场,辛劳可感。但苦于世缘将尽,不能为祖师作扫除隶,有累诸位。倘我死后,全身要穿黄色衣袍。一日后入龛,在此牛棚之西山旁掘化身窑。火化之后,将吾骨灰,辗成细末,以油糖面粉做成丸果,放之河中,以供水族结缘。满吾所愿,感谢不尽!”大家听了都劝虚云和尚好好养病,长住弘法。虚云和尚对大家的安慰再次表示感谢,并告诉说:“我的世缘已尽,随缘去吧!”
接着说了《辞世偈》,云:
虾恤蚁命不投水,吾慰水族身掷江。
冀诸受我供养者,同证菩提度众生。
又
请各法侣,深思熟虑。生死循业,如蚕自缚。
贪念不休,烦恼益苦。欲除此患,布施为首。
净参三学,坚持四念。一旦豁然,方知露电。
悟证真空,万法一体。无生有生,是波是水。
又
吁嗟我衰老,空具报恩心。
宿债无时了,智浅业识深。
愧无成一事,守拙在云居。
诵子喫饰句,深愧对世尊。
灵山会未散,护法仗群公。
是韦天再世,振毗耶真风。
自他一体现,咸仰金粟尊。
中流作砥柱,苍生赖片言。
末法众生苦,向道有几人。
我负虚名累,子应觉迷津。
佛国时欣慕,香光似近趋。
谨留几句偈,聊以表区区。
—–摘自虚云老和尚年谱
虚老这第三首偈语,在年谱中并没有说明是给谁的,但很明显是给一个人的,而且这个人是个居士。
南老师在南禅七日中,有一句话:“虚老,抗战时候在重庆做法会,我们都常在一起的,老师父,活了一百二十多岁过世,在江西云居山,我在台湾。他还给我留下话来,这是讲笑话。”(见南禅七日 第八集 57分钟处—21集版本)
“这是讲笑话”。貌似戏言,实则已经很明确的说明了,他在台湾时,虚老给他留过话,不过可惜南老师没有讲是什么话。因为偈语中有“咸仰金粟尊”之词,南师当然就不会透露了。故而在南师百日忌辰上才公布。
虚老的弟子 净慧老和尚 在编辑《虚云和尚全集》时,曾经亲自拜访南老师,并请南老师为虚老年谱作序,能请南师为虚老年谱作序言,是很不一般的。 更为奇怪的是,净慧老和尚在此次拜访后,作诗数首,诗中也同样把南老师比喻成金粟如来。与虚云老和尚的话如出一辙。
净慧老和尚作诗如下:
拜谒南公怀瑾老维摩于太湖大学堂感怀,并呈审政。
(一)
怀疚来参金粟身,湖光波影四时春。
重重楼阁从头看,一派清风迥出尘。
(二)
维摩丈室雨花天,指点乾坤处处禅。
生活菩提原不二,何妨一念入三千。
(三)
三千一念事圆融,火里莲花老更红。
聃也犹龙游大泽,五洲翘首沐春风。
(四)
三教经纶别有天,和光同俗祖师禅。
我来问道将何似?多谢先生为卷帘。
(五)
满怀忧教老婆心,面壁求贤想古音。
天下禅林重抖擞,清修何惧毒龙吟。
净慧初稿 2007年6月1日于北京法华精舍
其中言语寓意(“怀疚来参金粟身”,)与上述虚云老和尚《辞世偈》暗暗相合。(“自他一体现,咸仰金粟尊。”)
虚老去世前,净慧老和尚正是他的弟子。根据净老的诗推测,净老可能知道虚老此偈是留给南老师的。
所以,很可能是虚老在临终前作此偈后,有托人带给南老师。
诚然,正如虚云老和尚所说:“前路暗淡,你我各走各的,不必相扶。”,二人似乎各走各路,但殊途同归、真如一体。两位老人皆呕心沥血,教化一方,终为一代宗师,众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