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9月虛雲老和尚與佛源法師於武昌三佛寺合影
摘自《佛源老和尚自述略傳》
五一年春,乳源縣實行土改,有人鼓動農民向雲門寺清算。一天,數十農民入寺,將全寺衣被等物拿到方丈,逼老和尚承認是雲門寺欠了他們的錢,要雲門寺清還。但此衣被等物折價後仍不夠,農民又逼老和尚寫欠條,並要限期還清。時值解放初期,地處粵北山區的乳源縣又在清匪反霸,所以每天都有公安局的人入寺清查戶口。一天查出一個逃亡保長,事情引起波動。有的年輕僧人膽小亂供,胡說寺內藏有電台、手槍等物。公安局信以為真,便到寺內嚴查。我與明空、智悟當家師等被拘於縣城,關在州街碉堡內,直到北京來人,五月時被無罪放歸雲門。
五二年初,老人預知此乃大禍臨頭,若北京不來人解決,全寺僧人將難以幸免。乃招大家於方丈內開會,望能有人去北京求助,但眾僧攝於威脅,無人敢去,老人焦急萬分。當時事態萬分危急,老和尚被囚在方丈,有數人晝夜看守,百餘僧人分囚於禪堂、法堂不許外出。有關人員遍搜寺內,上至瓦蓋,下及地磚,佛祖尊像,法器經藏,無不一一細查,甚至挖地三尺。嚴查兩日,均一無所獲,遂將監院明空、智悟和我等拘去。又將冊籍部錄及往來書扎及老人百年來所著法語、經疏等一並搜去。此皆為工作組誤信寺內藏有電台、槍械及黃金白銀等物所致。數日之內,連拘去僧人二十六人,嚴刑逼供,至使妙雲法師被打死,體智等手臂斷折,法雲等亦因之致殘。眾僧恐懼至極,又有數人逃走失蹤。雖嚴加囚刑十日,工作組一無所獲,更遷怒於老和尚。
老和尚三月初一便遭囚禁,並連遭審訊,勒令交出金銀槍械。老和尚或言無有,或默默不應。初三,工作組按捺不住,用木棒、鐵棒將老和尚打得頭破血流,肋骨斷折。老和尚跏趺入定,堅忍不對。工作組憤怒,更用力毆打,乃於昏死,後二日方醒。初五工作組又至,見老和尚端坐養息,又暴毆之,以為必死。老和尚被侍者抱坐禪榻,趺坐如故。初十老和尚不支,方作吉祥臥下,經一日一夜,全無動靜,眾以為涅槃矣。次日晨,老和尚方蘇醒。
我先於二月十九燃指供佛,數日後稟明老人,毅赴北京。先到武漢見陳銘樞,陳說,這是農民運動,誰也不敢阻攔,要我立即上北京見老人弟子李濟深。
李濟深乃民革主席,與劉少奇、宋慶齡、張瀾同為建國時中央政府副主席。到北京後,李濟深對我很客氣,我將雲門和老和尚的事一一向他彙報,他立即去找周總理。周總理得知情況後,也立即與身在廣東任上的葉劍英通了電話,要葉劍英立即採取行動保護老和尚的安危,並派人護送到北京。李濟深回到家裡,要我火速回雲門,請老和尚立即離開雲門寺,因為雲門寺在農村,下面政策水平差,不離開恐怕出事。次日我乘火車南下,到了韶關不敢回雲門,怕人知我到了北京報信,回去必受報復。故托天性、提輝二師赴雲門,將李副主席的話一一轉告。
老和尚便於四月初四離開雲門,在大鑒寺過五一節(四月初八)。當時韶關負責的官員要他帶頭在大街上參加慶祝遊行,可憐老和尚當時一身病苦,遊行回來,汗水濕透全身。
當時中央已派專員南下,準備接老和尚進京,次年正月至三月,北京更四次來電相催。四月初八,我與覺民、寬度、法雲侍奉,乘車北上。到武漢時,老和尚病重不支,便在三佛寺常住上治病。在武昌下車時,車站派出所仍詳加盤查,看行李中有無異物。但老和尚除一套舊灰布的換洗衣物外,還有什麽呢?三佛寺的大鑫和尚接老人住下後,常住僧人及居士們都來頂禮。說也奇怪,早課時大殿梁上一條大蛇出現,大殿佛座後又有一大龜同時出現,而下午老和尚到來。僧俗都說是龜蛇相會,是吉祥之象。
老人住下後,陳銘樞先生和中南局的幾位政要也來看望,問雲門的情況。並勸老和尚安心養病,說雲門之事慢慢會弄好的。老和尚怎麽也放心不下,雖然有病,仍一一口述,要我記好整理,交給陳銘樞先生,請他以老鄉的關係向葉劍英講講情(陳與葉都是梅縣人),把雲門寺被關的僧人全部放回。誰知陳銘樞看了這份材料,認為全是冤枉,乃交與上面,要中央加以解決。老人得知陳銘樞未將材料交與葉劍英而上告於中央,認為會把事情搞糟。
但陳銘樞認為這麼大的冤案,不能不讓中央知道,否則不能解決問題。不出老人所料,中央的確電令處理好雲門事變,並將材料轉回廣東。於是工作組撤了,公安局長也調走了,僧人們也放了。但韶關方面也就知道是我上北京告的狀,寫的材料,因而埋下了我日後坐牢的種子。五八年反右時,便成了我坐牢的罪證,說我膽敢控告公安局。老和尚預知這事的因果,雖沒法補救而聽天由命,但心裡卻暗自焦急,以至病情日漸加重。大鑫和尚請了武漢的四大名醫前來會診,醫生見老人舌苔上厚厚一層黃黑,脈象微弱,幾付藥下來不見起色,都束手無術。大鑫和尚也只好為老人打佛七,準備後事。
那時武昌有一位醫師,父子皆精於中西醫學,曾在高旻寺皈依來果和尚,認為來果和尚傳法有什麼密印。他得知老人到了三佛寺,就前來請老人開示,並要求老人傳授心印。見面時方知老人有病,他診斷為肺炎,需要用進口鏈霉素。當時藥行很難買到,時正夏天,武漢又是火爐,酷熱難耐。為買此藥,漢口城大街小巷我都跑遍了,終於在一家藥店買到了兩瓶進口的,滿心歡喜,請那位居士每日為老人注射,他教我學會打針。真是菩薩加被,兩瓶藥打完後,老人便漸漸好轉。說也奇怪,一天早上,老人起來小解,穿鞋時鞋里竟有一隻烏龜在裡面睡覺。俗話說龜鶴延年,老人果然應驗,卻病延年了。
那時蛇山有不少看相算命的,寫字畫畫的,有一位山東人,姓趙,三十餘歲,兩手可同時寫對聯,書法很不錯。他寫了幅乾隆皇帝的四季賦供養老人(後來我裱好後,掛在雲門方丈里,可惜五八年我進牢時被人拿走了)。一日,老人要去蛇山散步,走到黃鶴樓,大興感慨,隨口念詩一首,有「無心欲跨樓頭鶴,有願同登選佛場」之句。但他心中總念念不忘雲門被關的僧人,又急著到北京去看李濟深等,乃於七月二十九日堅辭大鑫和尚北上。當時武漢四眾弟子都渴望老人在三佛寺過生日,但老人從不喜歡過生日,更不願因此勞累大眾,終於生日前一日乘車離開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