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庖丁这样一双眼睛,你忽然发现你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变得兴奋,你对任何一个地方突然就有一种热情升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长大以后忽然发现小孩子在玩蚂蚁窝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但是当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你可以回忆一下,你在捅蚂蚁窝的时候你觉得很有趣,那绝对是一个新鲜的经验,因为你当时有一种全然的热情,一份探索未知的热情。你如果记忆力好,你甚至会发现你小的时候是会非常仔细的观察一个小蚂蚁的那些很小的脚,在地上是怎么爬的,它的每一个爬的动作你都会看的很仔细,你几乎拥有一个像庖丁一样的视觉。为什么你长大以后这样的热情就消退了呢,就没了呢?你觉得你都见过了,蚂蚁你见过了,猫也见过了,狗也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你也见过了,全世界你都旅游过了,你觉得没什么了,然后再让你去,你就觉得不过如此了。
你深陷在你的记忆当中。记忆有一种陈腐的味道,每一个人的记忆都有一种携带着灰尘的味道,如果你回忆你的十年前,回忆你的小学,你忽然发现它们有一种灰尘。那个怀念里面,那个怀旧里面有一种灰尘的味道。如果一个人特别怀旧,不舍得放下这些记忆的话,这意味着他在现实生活当中不那么满意,所以他才会一再地回忆少年的美妙时光,这和向往未来的诗和远方是一样的意思。
你要么回忆过去、怀旧,要么向往远方,一个已经逝去,一个还没有到来。你总是在幻想当中,但你从来不看眼前,你看眼前的能力似乎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丧失掉了。
你能够像庖丁一样,回到眼前吗?如果你能回到眼前,即使像杀牛这样卑微的工作,都能变得充满光芒。当最后的那一刻,那一秒,牛身上最后的那个结节,最微细的那个节,在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在刀尖的碰触下豁然而开的时候,整个牛崩塌的时候,他提着刀环顾四周,踌躇满志,他忽然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作品。所以文惠君说,“妙啊,我悟到了养生的道理”。你只能在你的眼前发现神秘,你永远也不可能在诗和远方发现神秘——因为那根本就不存在,远方不存在,你也不可能在你的回忆当中发现神秘,那已经消逝了,它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你只能在眼前发现神秘。
当你在眼前发现神秘的时候,你的生命就被点燃了,只有一个被点燃的生命才拥有活力,这就是养生。当你拥有活力的时候你将不死;当你总是在过去的时候,你将衰老;当你总是在未来的时候你将疯狂,你将丧失所有的理性和智慧。你只有在当下的时候——而且这个当下必须是被点燃的当下,而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当下。许多人的当下都变得死气沉沉,他们当下变成是一个封闭的状态,这样的当下跟棺材没有什么区别,跟太平间没有什么区别,你的当下必须像庖丁一样!
然后有人问,也许我对杀牛没有兴趣,那怎么办?是吗?你对电脑有兴趣吗?你此时此刻眼前正有一台电脑,如果你对屏幕有兴趣,如果你对屏幕里出现的内容有兴趣,如果你对方程式有兴趣,如果你对101010所有的电脑内部的这些构造有兴趣,它就可以成为你的牛。
最近我在微信上还看到摩西奶奶的故事,她的老伴去世后,她就用他老伴留下来的一个房子,开始养花。她养了一院子的花,还有猫、狗。她甚至开始画画,她八九十岁了,开始画画。她的花养的那么的好!每朵花都好像赋予了生命力;她的画也得非常好,非常棒。所以在任何一件事情上,你如果能够专注的走进去——忽然,你就发现它其实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完全可以理解庖丁的那个体验,那个体验一点儿都不亚于现在的年轻人打游戏的那种兴奋。因为每一头牛都是不一样的,它就好像在游戏里面叫什么?叫通关。每一头牛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在庖丁解这个牛的时候,他没说杀这个牛,他说是解这个牛。他在每一个骨关节处,要解开那个关节的锁,就好像在你打游戏当中通关一样,他先解那些大的锁,最小的锁他摆在最后,而且他要每一个锁,大锁小锁都匹配好,因为他不能让一头牛半边先塌下来,另外半边还活着,所以他一定是匹配好的。他一定经过缜密的心思,大锁解开以后,中锁解开以后,到最后小锁全部解开,只剩下最后一个锁的时候,在最后那一下,千钧一发的那一下,他解开最后的那个锁,整个牛轰然而塌。而每头牛都是不一样的,每头牛解锁的方式一定是不一样的。所以可想而知,他经过了十九年,他解锁了这十九年的牛,他一点都不会觉得重复,不会觉得无聊,他就好像在打游戏一样,他每次都在通关。
所以,一件事如果做到极致,你就会发现它很有趣,非常有趣,而且这个趣味是没有底的。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说过,我眼前探索的东西已经终结了,不需要再探索了。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从来就不可能发现他有终结的那一天,他总是变得无穷无尽,而被你探索的那个事物也忽然活起来了。
庖丁是知道这一点的,古人那么的聪明,如果连文惠君都能够看出:“哇!这里面有养生的道理。”那么庖丁一定也知道。他不仅理解这头牛的肉体,他一定也感知到这头牛的深处,他只是不讲,因为它超出了视觉物理的现象,他不讲而已。他也许会跟他的亲近的传人门徒讲,但他不太会跟文惠君讲,他不太会跟一个外人讲。你跟一个外人讲无法证明的事情,何必呢?但他会跟他亲近的门徒讲。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屠夫了,他已经是个有道的人了,我相信他在传授亲近门徒解牛道法的时候,一定会涉及更内在的东西,他一定会涉及。
所以,这不仅仅是杀,他不是杀,他已经是解——解牛了,解放这头牛,释放它。它里面涉及的东西可能更深,只是我们在文字表面看不到而已。
摘自《庄子耳语》021夕阳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