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光厚老和尚传奇

当年我年轻学佛,我的皈依师父很多啊。我那时还是军官全身武装,经常在大马路上看到和尚,我很恭敬,就跪下来磕头。照规定军人不能向出家人跪呀,尤其在大街上;可是我不管,我照跪不误。老百姓看到笑,我回头一看,这些人也不敢笑了,我当年就是如此。我有个皈依师父,四川成都人,是有名的活罗汉,真的肉身罗汉——光厚师父,他平常不大讲话,他的故事很多,我以后有机会再讲,现在先讲一点。

蜀中一代高僧光厚禅师的故事

— 南怀瑾《南禅七日》

我在成都拜過一個師父,是我老師袁先生帶我去拜的,叫光厚和尚,連我這個師兄也沒有見過,那時在成都是有名的大阿羅漢,活的羅漢。他住在東門外一個城隍廟裡,亂七八糟的像土地廟一樣。他有個師兄爛鼻子,鼻子沒有了,為什麼?因為亂嫖,得了梅毒,鼻子就爛掉了,那麼壞一個師兄,光厚和尚也不討厭他。這位師父怪事很多啦,我的老師講:“懷瑾啊!要皈依嘛,就找一個有道的真羅漢去皈依!”我說:“在哪裡啊?”“我帶你去皈依他。”袁先生跟師母都皈依他的,我說:“好啊!”去了一看,光厚和尚身高不滿三尺,比我還矮得多,長得真漂亮,什麽樣子呢?兩個眼睛大得像枇杷那麼大,鼻子小得像一瓣蒜頭那麼小,是真的哦!嘴巴大大的,像菱角一樣彎上去,耳朵像棋子一樣圓圓的、小小的,戴了一副金絲的大眼鏡,光個頭,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他一年到頭不管冷天、熱天,就穿一件百衲衣。百衲衣你們沒有看過,大袖的和尚袍子,有幾十層,一針一線補起來做的;頭陀行的百衲衣,哪個地方破了,又剪一塊布在這個地方再補一補,所以都是線條。光厚和尚穿的百衲衣好像很髒,可是我挨攏去聞聞,沒有什麼臭味的,熱天也好、冬天也好就這麼一件衣服。

我的老師袁先生帶我去,一看到他,在很髒的地方就跪下:“師父!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學生,要皈依你的。”“好啦!好啦!不要拜啦!就這樣算皈依啦!”我說:“這怎麼行啊師父!還是正式皈依。”“沒關係!沒關係!就這樣你跟我講吧!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跟著念三句,皈依了啊!”就那麼簡單。他那裡坐了兩排百把人等他看病,他手裡拿個洋油燈,一個指頭放在燈上面,也不曉得燙到沒有,然後問病人:“你哪裡痛啊?”“頭痛。”他拿那個手指在病人頭上一按,“呲…”,那個人就叫:“不得了啊師父!好痛,好燒喔!輕一點,輕一點,唉唷!好燙啊!”“燙一下就好了!好了,好了!”給他錢就放一邊,不給他錢,你走你的,他也不問。然後問第二個:“你哪裡痛啊?”“肚子痛。”他就烤下手指按肚子。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牙痛按牙齒,我在那裡看,這是什麼呀?後來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用這個燈,隨便哪裡他給你摸都會好的,但是他絕不願意暴露有工夫神通,故意弄個燈,“呲…呲”,就這樣。然後我老師推我一下,意思是不要動,等他,我們就在旁邊看他玩,百把個病人只要兩個鐘頭收拾得清潔溜溜,都搞好了。

然後我老師就說:“師父啊!請你吃素齋去。”“好啊,好啊!”坐個車子就把他拉到素館子,叫了好多素菜,但是我們請他吃飯麻煩了,他守過午不食戒,叫了八盤一定要吃光,吃完了盤子還拿來舔過,“不要糟蹋東西,罪過啊!罪過啊!”他不吃也可以,吃多也沒有關係。他的頭髮大概有半寸多長,有時候剃光頭,有時候兩三寸也不剃,身上有蝨子,我看到蝨子爬到上面來,說:“師父啊!這裡有個蝨子。”“不要殺生!交給我,交給我。”然後他把蝨子拿過去,往褲腰上一放,“牠這樣就會不服水土。”不服水土你們懂吧?叫我們不要殺生,交給他,他把牠放在腰裡,蝨子就完了,這裡肥肉吃了不服水土。(眾笑)

我跟老師倆故意整他,想看看師父究竟怎麽樣。有一天我們有一個同學,好像是楊光岱還是誰,我記不得了,不是鄧嶽高兄、李自申,楊光岱還是王迺鶴去找他:“師父啊!請你吃素齋。”“好啊!好啊!”“吃了我們去找南懷瑾。”“好啊!好啊!”他很高興,病人看完了,去吃素齋,我那個同學叫了一大堆:“師父,我今天吃不下了。”“怎麼搞的?一直吩咐你不能多叫,浪費,暴殄天物,罪過啊!”“我實在吃不下了怎麼辦呢?”“好了,好了,拿來都給我吃掉好了。”之前我們都講好的,等他們吃完了,我又提了一碗素麵去了:“師父啊。”“怎麼搞的?王迺鶴剛請我吃了素齋。”我說:“我也吃飽了,我想師父還沒有吃飯嘛,病人看完了,想跟您談談,所以帶來了。那算了,把它丟掉好了。”“不可以!不可以!”“那怎麼辦?放到晚上吃。”“我過午不食的,你們吃嘛。”我說:“我們都吃飽了。”最後他説:“好!好!吃吧。”吃下去了,然後到了三義廟附近的茶館,袁老師在那裡等著,我們倆陪師父來了,袁老師説:“師父你來啦!很好的油炸麻花,吃啊!吃啊!”“剛吃啦,他們請我吃飯。好!好!吃啊!吃啊!”還是吃了,他也沒有事。

我就問他:“師父啊!人家都叫你活羅漢,怎麼來的?”他說:“誰知道?我哪裡是羅漢,他們亂叫的,叫我羅漢就羅漢算了!”很生氣的樣子,我說:“總要有個來源吧?”他說:“有啊。”給我講起來,就是前天我講過的,當年他在寶光寺做淨頭師,天天洗人家揩屁股的篾片,洗乾淨以後還要曬乾,再往臉上刮一下,怕人家把屁股刮破了,這樣做了三年哦!你想想這是一種什麼行為,哪裡像你們這樣!然後他從川北遂寧三步一拜,拜到五台山,去拜文殊菩薩,走三步路拜一拜,真的這樣!

他說:“我拜到五台山以後走錯了路,五台山後山那個金頂是尖的,沒有路。”他不曉得從這裡怎麼拜上去的,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很誠懇。五台山的老方丈夜裡做了個夢,文殊菩薩托夢給他説,明天後山來一個活羅漢,你們統統要去迎接。老和尚相信文殊菩薩,第二天一早通知眾和尚都站在後山懸崖邊排隊等他,等一會儿他拜上來了,老和尚說:“你看菩薩有靈吧!活羅漢來了。”“我也不曉得怎麽一回事就拜上來了,大家就説迎接活羅漢,叫我吃素齋。我說我是四川一個普通和尚,從遂寧三步一拜,拜到這裡來,我是什麼活羅漢啊?你們怎麼搞的?”老方丈一定要把最高的席位給他擺好,讓活羅漢坐的,“我肚子又餓,推又推不掉,這些和尚一定講我是羅漢,我也實在餓了,羅漢就羅漢,坐上去先吃了再說吧!就這樣給人家叫成了活羅漢。”你們聽聽,他跟我講得很輕鬆,我聽了不敢講話,真是肅然起敬!沒有路怎麼上去的啊?怎麼三步一拜,拜上去啊?誠則靈!也不是他的神通。他故事很多啦!

還有袁淑平都不知道,這是袁老師告訴我的,我師母的媽媽有一次生病快要死了,我師母就跟我老師吵起來,他們兩個人都學佛學禪:“你不是說開悟了嗎?媽媽病了你把她治好啊!袁老師說:“我也沒有神通。”“那你學佛有什麼用啊?”夫婦之間,就是六世達賴講的:

自嘆神通空具足,不能調伏枕邊人

這是第六代達賴的情詩。我的老師當時也有這個味道,然後老師給師母吵煩了,就說:“走吧!我們到東門找師父去。”兩個人就坐車子到東門外找光厚師父。師父剛好病人醫得差不多了:“你們兩個來幹什麼?”我的老師同師母都是他的皈依弟子,老師說:“師父啊!我媽媽病了。”“什麼病啊?”“病得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斷氣了,沒有辦法,求師父去看看!”“人要死了,我有什麼辦法?要死了沒有辦法的!”他不肯去,我老師作風素來很特別的,把師父一駕,説:“師父啊!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他說:“你怎麼不講理啊?”我老師說:“那我們皈依你幹什麼的?”他又笑又氣,就罵我老師:“袁煥仙啊!你就是這樣一個人,好吧,走吧!”我老師後來告訴我說:“我啊!當時給你師母逼得沒有辦法了,只好找師父。師父來了以後,媽媽躺在那裡快要斷氣了,他跑到床邊在老太太頭上拍兩下,‘起來!起來!起來!’,就起來了,就好了。”就這樣一個人,你看看,有意思吧!

還有一個了不起的事,他每天夜裡子時以後起來,身子前面掛一個木魚,在成都東門這一圈敲木魚,念過街經,每條街他都念,“南無阿彌陀佛”,咚!“南無阿彌陀佛”,咚!這一圈敲完了回來,天已經亮了,這樣在東門好多年,這是我老師告訴我的。他給人家看病看來的錢很多,他也沒有鎖,這錢到哪裡去了?被他的師弟拿去做壞事了,他也不問,但是師弟把錢用光了,還要他的錢。有一次為了什麼事情,師弟下碗麵給他吃,麵裡放了毒藥,把他毒死了,然後把他的衣服褲子都扒光,弄一個畚箕抬出去送到西門外,在一處空地,四川人叫“壩子”的地方,就把他埋在那裡。

他老先生在裡頭埋著,睡了一覺睡醒了,眼睛看不到,覺得氣悶就往外拱,總算拱出來了,可是毒藥發作眼睛看不見,就在地下爬,他也感覺到身上沒有衣服。早晨在西門外,天還沒有完全亮,鄉下賣雞的、挑擔子的人看到前面路上有個東西在爬,圍攏過來一看,認得是東門的光厚和尚。他也聽到有人了就說:“大家幫個忙,脫件衣服給我穿上,給我送回去啦!”大家就把他抬回去了。東門的人那一天糟糕了,那個時候鐘錶都有了,但是大家聽慣了他每天“南無阿彌陀佛”,咚!比如敲到這一條街,大家聽慣了曉得大概四點半,那一條街的人聽到又知道五點了,大家把他當成鐘錶了,可是那天早晨大家都起遲了,沒得聽到“南無阿彌陀佛”,咚!

結果西門外的這些人把他抬回來了,東門的人看到問:“怎麼搞的!”“光厚和尚在路上光着爬。”這些人都叫他師父哦,對他很恭敬,圍得人山人海的。當然很明顯的是師弟把他謀害的,他自己搞搞眼睛又好了,你想他的徒弟上中下生熟人等,也有做大官當軍閥的,像我的老師都是第一流的調皮人,這些人都是他的徒弟,大家都來看他,有軍閥就說:“把他的師弟捉來槍斃!”他就説:“沒有這個事,不准!”那些軍閥殺個把人不在乎,拖出去送一顆子彈就完了嘛!他不准槍斃他的師弟,然後大家說:“這樣的壞人,不是因為你才要搶斃他!”最後他發了脾氣:“你們不要叫我師父!叫我師父就要聽我的,不准!”大家給他罵了,你看這是個什麼人?這樣也是和尚啊!

像過去叢林裡的茅坑叫東司,都修在東邊一側的,以前的老茅坑是一排的,當年成都寶光寺就有。茅房裏頭,大家蹲在那裏彼此白白的、花花的屁股都很清楚的,沒有什麽了不起。那時也沒有草紙什麽的,我這個師兄也看到過,把毛竹片一片一片削得光光的,然後曬得幹幹的,放在那裏,屙了大便以後,拿一片在後面卡噠一刮,刮完了以後,有一個水桶,“咚”就丟進去了。叢林裡管茅坑的叫東司頭,種菜的叫園頭。東司頭每天要把每一個竹片子都拿來洗幹凈再曬,曬好了再放在那裡用。所以光厚老和尚,是個活的羅漢,他就在寶光寺做了三年的凈頭師。我說,師父啊,你這個真了不起!他說,這是應該的啊!我說,那個竹片子又髒又臭。他說,我啊洗了幹凈以後還在臉上刮一下,就怕把人家屁股刮破了。你看這個心思,這個作風。

不像你們哦!真叫你做勞苦一點的事,那個時候絕對無我,勞動的時候找不著我,吃包子的時候絕對有我!(眾笑)你們的佛法就是這樣,勞動的時候學空,吃東西的時候學有!不得了的哦!

光厚老和尚临闭关前与南怀瑾的几句重要对话

(南禅七日节录)

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在茶馆里头坐,怀瑾啊,人家都说你禅学得很不错啊,都说你……那不讲了,你自己说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师父你那一套我也知道,那当然,我这一套你知道,可是你那一套,我也知道。我说,当然当然,我是你徒弟嘛,我说,我要走了,要到峨嵋山去闭关去了,你要去闭关,几年?三年,闭关完了呢?我说,算不一定做和尚。你做不成和尚的啦,你做不成和尚的啦。我说,我到峨嵋山闭关。闭关是闭关嘛,做和尚是两回事,你做不成的,就头剃光了都不行的啦,不过我也要闭关了,我说,你闭几年呢?我说,我闭三年,你闭几年?师父。闭九年。我说,师父不要九年啦,同我一样三年,我出关回成都找你,我们再说,再多嘛,六年。他不……九年。我说,太长了,不好了。我说,你关房在哪里?就在我那个城隍庙里头,我已经弄好了,带我去看,弄个关房,我们普通关房,有个窗子,送饭、送菜、送东西,下面开一个洞,坐牢啊,闭关就是坐牢,以前有个护关的,把大便小便马桶,拿去倒了,下面一个洞,就送上。他不,弄了一个大柱头圆圈,圆圈空心大柱头,这一个送饭的要什么,一个条子在柱头一转出来了,东西放上面人就不见。我们那个,还上面有个洞,还可以看看人,眼睛这……他这个关房,自己设计的,下面有个桶,马桶摆在这里转出来。我说,师父啊,你何必,你老人家再修持不需要这样搞的,好,你既然问到,我没有讲过,跟你讲,记住啊,出去参学,出去拜访人家参学啊,先关后开。我说,什么意思啊。你学了一大堆东西啊,向人家那里学,不要暴露,这等于学密宗的讲,你要变成法器,你要把自己的东西杯子一样,你要去听东西学东西,你要变成这个杯子,把杯子洗得干净,原来东西倒得光光的,人家给你灌什么你才好接受嘛,你们肚子里,自己有一堆茶叶,再叫人家牛奶灌下去,又不是牛奶又不是茶叶了。同时先关后开,他说,你的心得不讲,先听人家,现在讲,就是绝对客观接受人家的,然后啊,八个字参禅、成就、成佛,疑参,破定,执著,起用。他大概没有跟第二人讲过,只有跟我讲,后来,我也稍稍告诉过袁老师,疑参,破定,参话头是疑嘛,疑了就参,参了,破参开悟了,开悟了把它定住,执著,这个执著,不是执著妄念哦,执著法身、空、境界,光空不行,还要起用。我现在给你们那么解说,我们当年问法谈话哪里像你们这样??嗦呢,东问西问,只要讲到这里,师父讲八个字,肃然起敬,已经懂了,疑、参、破、定、执著……他也不会写字,就是告诉我,我也没有带笔记,就脑子,回来我就告诉我的老师袁老师,我说,师父同我……今天给他……我没有告诉袁老师我要去闭关,他不知道,光厚师父才知道,我说,我今天他……他怎么跟你讲。我说,他讲八个字。我们袁老师听了,他有胡子,一摸,如来禅,很有道理,如来禅,很有道理。
……….

光厚老和尚轶事

—《维摩诘的花雨满天》南怀瑾

那罗延身,就是天人中金刚力士不坏之身。中国道家把适合修道的地点,分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佛家也有类似的说法。山东的崂山据说就是这样的道场,经常有神仙在此聚会,那罗延窟据说就在那里。身体不好的同学要注意,就怕你不修持,如果见道了,得了正定,行愿成就,去修那罗延法还是可以修得金刚不坏之身。每个人要自己发心立志。菩萨入世修持,示现多病丑陋,但是修行成就了,得那罗延身,就会是一切众生所乐见。

当年我有位皈依的师父,他是真罗汉来的,可是面孔长得非常怪。他眼睛奇大,大到要戴平光眼镜遮一下。鼻子像头大蒜,嘴也奇大,上弯到脸颊上,耳朵小得像颗棋子,眉毛只有短短的两点黑。他的相貌如此,可是我们成天喜欢亲近他,觉得他很庄严。他每天不洗澡,一年到头只穿同一件纳袄,照讲是很脏的,可是他决不让你觉得不干净,甚至他住的地方还有一股清香味。他身上还有虱子,有时他坐着会动一下,就是虱子咬了,但他决不会伸手去抓。有个同学看到他衣领上有只虱子,就一把抓住。他忙叫这同学不要杀生,还把这虱子放进他裤腰中。这都是我亲自经历到的。

我这位师父妙不可言的事太多了,他说他曾花了两年多,从四川一步一拜,去山西五台山朝山。可是到了五台山,他拜的路线走错了,应该从前山上的,他居然绕到后山攀顶,那个坡陡的不得了,他也这么一路拜上去了。前一天晚上,山顶庙中的方丈梦到文殊菩萨对他说,明天早上后山有个活罗汉来了,要全寺郑重欢迎。第二天一早,方丈率全寺僧人披袈裟夹道等候,结果迎到了他。他还莫名其妙,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活罗汉,但是众人仍然簇拥着他上大堂用斋。他的活罗汉称呼,原来是这么得来的。

更早的时候,他在成都的宝光寺,管了三年的茅房。过去的厕所不是现代这个样子,管茅房真的是整天与大粪为伍。过去在丛林下,上大解不是用草纸揩,而是用竹片刮。用过的竹片不丢掉,几百僧人每天要用,怎么来得及削,所以用过就投入水桶中。管茅房的每天就要把用过的竹片洗干净,晾干再放回茅房。他每洗过竹片,就拿在自已脸上刮一下,看看竹片是否光滑,怕把僧人的屁股刮破了。他这种修行,是真修行,我们哪里能比?

我介绍的这些师父,他们一年到头都不生病,样子虽丑可是庄严无比。硬是不洗脸,脸也不脏。虽然身上长了虱子,可是我们却不会嫌他们,可爱到了这个程度。我亲自体验到,修行人的功德庄严,会影响到众生对他的观感到如此的程度。

……..

四川活罗汉(光厚老禅师佚事)

–节选自萧天石先生著《道海玄微》

光厚老禅师,为近代一不世出之奇僧;一般多以“四川活罗汉”称之。唯吴景伯兄独持异议,恒谓:“光厚老和尚应是活菩萨,而不是活罗汉。罗汉是自了汉,光厚老禅师一生舍己救人,舍己救世,应算是菩萨行中人;以彼一生行事,活人无数,度人无数,而每救活一人,于自己功行,又必有所损,故实为超罗汉而即身成佛的人。”其言甚是。景伯兄当时适为四川省政府委员兼禁烟处长,于佛学与禅宗,均深造有得。袁焕仙、南怀瑾师弟,均先后拜于光厚门下,从之习禅定。袁于四川在禅宗中地位颇高,门徒甚众,道貌岸然,不苟言笑,见者无不肃然起敬。其失则在狂与术二字,此为禅家通病。曾数为余概述其皈依老禅师经过与从学所得。每相遇,莫不以师礼事之,且愈久而亦执礼愈恭。南怀瑾兄则为袁得意衣钵传人也(按:光厚世多称之为光后)。

余皈依光厚和尚,乃一九四三年春间事。当时彼正住持成都东门外圣佛寺,每日上午辄为人医病;其行医,不把脉,不开方,不教吃药,而系“以大拇指头烧病”。“以大拇指头烧病”一术语,系怀瑾当时告余者,故迄今仍沿用之。其时余正大病,中西医束手无策,全国著盛誉之神经科名医陈玉林,认为难以救治,曾嘱内子曹哲士准备身后事。后就治于光厚和尚,竟不药而愈,确所谓“起死回生”者是!此一再生之德,数十年来,无一日或忘也。病愈后,当即征得老禅师同意,皈依为门弟子焉。综其一生行事,不但为近代奇僧,且亦为百代神医,其术千古来,难有及者!余从之初习净土禅,继授修神定法要,数请授其术,均为婉拒。今而后,当将失传矣。兹再为简述之于下:

光厚老和尚系童年出家,早岁先后拜朝四大名山,遍访百千古刹;初习净土,中习密宗,兼修丹道,最后归于禅宗。其静坐方法,则系兼采道密二家上乘不传功法。自证道后,四十余年,不睡不眠,每夜均静坐达旦。其卧室无床几,无被盖,无蚊帐,仅一蒲团而已(按:在其三年闭关期中,所用者为石蒲团)。冬夏一衲衣,无寒无暑。一九四四年冬,与传西法师、昌圆法师等群宿峨嵋金顶寺,曾于万仞峭壁悬崖间,冥坐七日始归。云封千山,冰锁万岭,漫天风雪,一望无垠;彼则仍是单衣一裘,不食不饥,不饮不渴,晏如也。群随往视其坐处,则周围三四尺内,冰销雪化,苍岩毕露,见者无不叹为稀有!老和尚自奉极俭,得财即以布施,广行善事。一年四季,系相同之百衲衣不易。冬不冷,夏不热,暑中衣皮裘于烈日之下,不张伞,不戴笠,不挥扇,不用巾,健步如飞,行数十里或数十百里,不息不汗;不喘不倦,行所无事然。此则为妇孺皆知之事也。

修三昧真火,须自甚深禅定而来,息虑凝神,摄心入定,正心行处,止一不动,久久寂照,自得生起真火,道家修大金丹道,于炼丹中途,即非“真水火”不济,此则须于通大小周天及奇经八脉之后,方可得之。唯光厚老禅师之成就甚高,深不可测,对“真火”能运行自如;可使为元阳真气自掌心出,以掌心贴人身之穴位上,其自身修得之元阳真气,即可源源自掌心出,透入病者穴位,病者便觉得有一股热气循穴道而缓缓潜行,复即渐感热不可当,周身大汗,而觉舒适异常;直俟打通全身气脉关节(病重须一小时方能通遍全身,病轻三十分钟即足)仍归原处,方得休工。国术大师亦恒能以此为用,唯功行有大小深浅不同而已。老禅师自称此为“三昧普火疗法”。三昧普火,在金丹家尤常用于治疗百病,并得使百病不侵;正所谓:“不药方为道,无病始近仙”者是。

三昧真火,用在治疗疾病上,又称“三昧针火”。须练得真火如中医针灸之金针银针同,其细如线,自真火生起处,循督脉上行,透泥丸而下,循右手阳维脉,由大拇指头出。老和尚称大拇指中心为“火门”,真火自此火门出,按于病者之穴道上,一按一扬,一扬一按:如蜻蜓点水,旋点旋飞,旋飞旋点然。每一穴道,病重者按十数下至二三十下,病轻者仅按数下,即感觉如火之烧灼,痛不可忍,视之则穴道皮肤红一块,如用艾火灸法之红一块者然。于是而改烧第二穴道,即改按第二穴道;依次将应烧开之穴道按遍而止。然后坐息半小时,方可离室外出返家。

其疗效见功神速,有立竿见影,当下即愈者;有二三日即愈者,大都以七日为期,七日未全愈,再加一个七日;叩之,答曰“七日一来复”。此则取义于易之复卦,复曰:“七日来复,利有攸往。”谓阳气由剥尽而来复,凡七日也。在医疗原理上,系合中医之金针疗法与艾火灸法于一炉而并用之,复加以其自身之真阳元气练成之火,传导引入于病者穴脉,以为治疗,故较之针灸尤易得神效。余治疗凡七日,即得初愈,唯筋络骨节不能动;复烧七日,筋络骨节均能动,诸病霍然;唯以久病之躯,身体虚弱异常,故于皈依之后,师又为烧补火七日。其所取穴道,则全与中医之十四经脉穴同。

三昧补火,与烧补火,均为老禅师特创之名称,前面所述之三昧普火,与三昧针火,以及烧普火,烧针火等名词亦然,在各种道佛辞典与医学辞典中,均无法找出,唯彼与各病人语,则常用之。补火,顾名思义,即知其系以其自身之真阳元气之阳火,以补病人之虚弱也。丹家有言:“自古神仙无别法,不把真阳渡予人。”今老和尚不惜以己身真阳为人治病,且无分贫富,活人以万计!故吴景伯兄常谓其“不只是活罗汉,实应尊之为活菩萨”,刘豫波、李璜、刘明扬三老,则直称之为“一代活佛”也。

余病愈后,示谕以体仍虚弱,宜再访求丹道派明师而师事之,以探求丹道。并云:“言性功,佛家较道家深远;言命功,则道家较佛家为高明。汝宜先重命功,再事性功,切不可囿于门户之见也。”其度量之阔大,有如是者。余在川时之多所叩头拜师,不分门派,凡愿录入门墙而教之者,无不大礼相从,且随侍久而不懈,用能学得道佛门庭不少不传之功法,皆光师开启之所赐也!

光师平日,不但嘱余学道,多修持丹道家功夫;且对任何宗派,均无门户畛域之见,曾谓“达摩西来,直至六祖,均为一脉单传,六祖而后,方有五宗七派之分,临济之玄要,洞山之君臣,伪仰之体用,云门之三关,法眼之六相,均无非自我立宗,徒增纷歧耳。”又谓“即南能北秀之分,南顿北渐之事,均堕在知见是非境中。佛祖拈花微笑,即传正法眼藏,涅??妙心,并无一语,岂有顿渐?一生心意识,即落病中。”又谓“佛法无法,万千差别法,皆非佛法。能大而化之,则自可同万不同矣。学道人,心眼总要能大!一落在小中,便无可救药矣。”由此数语,可想见其心境为何如也?其风范又为何如也?

光厚老禅师不但系四川一位高僧,而且是中国历史上一位高僧,一位活佛。惜其一生最怕声名外著,又不愿与人争论闲学问,闲是非;复以为:“深行自藏高自在,不留一字在人间!”故鲜为世人知耳。他虽为不世出之禅宗大德,实蹋三关之过来人,然居恒谦如也,不因而自矜自夸,冀有以藉博虚名,对门弟子常以“参禅以能脱禅病为第一,学佛以不着佛相为第一”二语为教。他认为“学佛参禅,首要本分做人。离人而说佛说禅,谈心谈性,总属离经背道,愈说愈远,愈谈愈舛;能钳口不言,方有少分相应。”他对朱子之“佛学至禅学而大坏”,与黄梨洲之“禅学至棒喝而又大坏,棒喝因嘱付源流而又大坏”不但不以为非,且有几分默许。对宗门中之好用纵横捭阖。机智权术、小巧小慧,深自痛恨!一生从不用棒喝与弹指竖佛等一切宗门手段,亦不喜历代公案行为,谓此如同射覆猜谜,绝非佛事。常言“平常心即佛心,平常行即佛行,日用常行等平常事即佛事,不必再加些子。”又言“本无生死,何必学佛?”“本来无佛,何必参禅?”“正心正行,本平常心,做平常事,即可人人是佛,不必他求。”凡此类语,举不胜数,且无一莫非千古名言。

一九四五年间,老和尚有闭关三年之意,以日机轰炸甚烈,能海法师曾劝其往峨嵋闭关,护关等事,概由彼负之;当时余正宰灌县,正劝其来灌县灵岩寺闭关,住持僧传西,曾数往相劝,均未见允;仍于其所住小寺中,辟一关房,由何一安等居士任护关之事。卒于一九四七年夏间,为其兄光前和尚所害!此则为佛门中一大不幸事也。光前和尚则对人称:“此乃系老和尚自身三昧火所焚,而得自行圆寂,自行火化之果。”外间人则谓为遇害,以其早年曾有过一次甚为稀有之恶毒相害事也。兹暂止此,至其一身行事与修行功法及语录,如得搜集齐全,当另为文详述之。

(1969年10月31日草于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