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祖古·乌金仁波切
记录整理:艾瑞克·贝玛·昆桑 马西亚·宾德·舒密特
翻译:杨书婷 郭淑清
第一章 离开西藏
就在我即将离开楚布寺之前,我告诉噶玛巴:“我觉得我不适合继续呆在此地了。”
“为什么呢?”他问道。
“我有两个孩子,还有他们母亲的事情要操心。当您能像只鸟儿一样振翅翱翔,到任何您想去的地方时,我却无法自由自在地到处走动,我担心自己会被困在西藏这个地方。我唯一的愿望是去一个完全没有社会动荡的地方。我有一张清单,上面列了几个地方请您斟酌;第一个选择是堪巴山谷(Khenpavalley),那是位于不丹的一个隐蔽小地方;下一个选择是不丹海拔较低的地方,第三个选择是锡金。还有一处位在尼泊尔索鲁孔布(SoluKhumbu)区的隐蔽山谷,另外就是尼泊尔西部一处叫做努日的地方。”
我提到我伯父跟努日的人有联系,并解释道:“有个住在那儿的喇嘛是赤松·德赞王的后裔,且因为他是我伯父的弟子,如果我们到那里去,至少不会饿死。请您给我建议哪个地方去最好。想到还要留在西藏,我晚上就睡不着。”
噶玛巴的一位喇嘛倾身过来说道:“您不用担心任何事,您受到我们如意宝的保护,就和我们如意宝待在一块儿,他将会照料所有事情。”
我回答说:“那样并不恰当。我有家庭必须操心,而且如果我跟着如意宝,不仅有损他的名望,还会让他左右为难,因为我会是他随从人员中,唯一没有出家的人。我情愿先离开。”
当我在楚布寺的时候,刚好有一群从努日来访的修行人,他们坚持要得到《图珠巴切昆色》的完整传承。噶玛巴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一共历时了十九天才完成。在这之后,噶玛巴跟我说:“把你的选择写在纸上交给我,我明天早上会告诉你占卜的结果。”
隔天一早,噶玛巴说:“别管其他选择了,到锡金去吧!我会帮你写一封给我弟子班酿克·阿汀的介绍信,他会照顾你的。在其他山谷中,你会遇到较多困难,而且不管怎么说,你并不熟悉那些地方的方言。”有了噶玛巴那席话,我也就得到他的允许而离开西藏了。
前往锡金
原本我把两个儿子和他们的母亲留在位于市区北部的仲翁寺,现在差人把他们接过来,当他们到达的时候,我就把去锡金的决定告诉他们。
一听到这件事,我那贵为中藏贵族的妻舅旺度(Wangdu)惊呼道:“位于拉萨山谷心脏地带的布达拉宫,就像华丽的唐卡画一样,而jiawaRinpoche就像活力四射的太阳般闪耀于其上,没有其他人配得上这么高贵的地方!也许有人可以毫无困难地辗过你们康巴人,但他们不可能有天大的本领破坏西藏的佛法。”
“双方的力量差异太悬殊了,”我回答道:“请告诉我,你认为令人望而生畏的西藏军队确切征募入伍人数有多少?我怀疑他们集结起来能超过区区一、两万名士兵。当一座山因山崩而坍塌时,只有树木和草丛是抵挡不住的。”
我妻舅完全不肯听那些话。他的态度是大多数中藏贵族的典型态度:连想都不愿意想他的家乡会发生严重动荡。所以,我的妻子和她家人完全拒绝离开。就如他们其中一人所说的:“我们绝不可能抛弃我们的家产和财富!”
发誓绝不回西藏
就在我离开西藏前往锡金之前,有一名西藏妇女告诉我,她有好消息:“班禅喇嘛是无量光佛(BuddhaofBoundlessLight)本人,jiawaRinpoche是观世音菩萨,而毛泽东,我确定他是金刚手菩萨的化身,三个人就要会面了。这是世界和平的吉兆啊!”
早在拉萨时局发生动荡之前,我就无所畏惧地离开了西藏,身旁只有我信赖的侍者。可能没有其他人像我这么早离开西藏的,我也因而得以未曾耳闻目睹后来发生的血腥事件。就像俗话说的,当狐狸来的时候,最大的鸡会最先跑到鸡窝里。
从拉萨到锡金的路程并没有多远,我们骑在马上的小小队伍踩着愉快的步伐行进,牦牛则驮载着我们的行李。如果马不停蹄地行进的话,二十天之内就可以抵达锡余首都甘托克。
到了锡金,我受到噶玛巴的弟子班酿克·阿汀的接待;他是一位即慷慨又有威严的政治家,同时也是锡金政府的首要大臣;他也是一位重要的功德主,供养了很多稻田给噶玛巴,而这些稻田每年都可以生产五百蒲式耳(bushel)(l)的米粮。班酿克·阿汀说,我一辈子都可以和他住在一起,并供养我足以养活十个人的玉米田。他后来重盖了我所住的那间房子,把它改建成一座小寺庙。接下来几年,我尝试说服我的兄弟天嘎祖古离开康区,到锡金和我一起住。然而,有一天我却接到他因病过世的消息。
接到了我再三请求的几封信之后,我的妻舅旺度终于带着我的妻儿,来锡金和我一起生活。但他到了锡金之后,却要我们所有人返回西藏。
“你已经到了这个默默无闻又贫瘠的山谷,”他说:“我很确定暴乱分子不会到这里来,因为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的话,会活活饿死!我听说这附近没有像样的食物,而且热到让人几乎活不下去。我绝不会待下来,也不会让我年迈的母亲待在这儿,我确信她会因饥荒或酷热而死。”
我们颇为激动地讨论了这件事,直到我发誓绝不回西藏,才结束这场谈话。
“即使有人把我捆起来拖着走,我也不会回西藏,而我也不会让我两个儿子回去。”我跟他说:“你有自由做你想做的事。当一个从死囚牢房里逃出来时,他不会在意前方的路是往上或往下——他只会一直地往前跑。对我而言,离开西藏就好像从监牢中逃离。我绝不会回去!”
旺度反驳道:“我在这儿睡不好,整夜辗转反侧,渴望要回到西藏。”所以最后旺度收拾了行李,带着他母亲一起回西藏。从这以后,好多年时间我都没再见到他,直到动荡的局势彻底缓解的多年之后,我才又见到他。
一无所有
回顾过去,我觉得幸亏有噶玛巴,我才能够在西藏以外的地方生存下来——这绝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功德所成。我有妻子和孩子,但我并没有从康区带走任何私人财物,只从拉萨带了几件不重要的物品而已。
我差了一位信赖的侍者到康区,告诉我亲密的亲戚、朋友,还有在寺中受我照顾的那些人,到锡金来跟我一起生活。然而,许多人都因为他们的牦牛、羊,以及要照料他们认为重要的事而分身乏术,因而不曾考虑离开西藏。
由于桑天·嘉措转世灵童的缘故,拉恰寺仍旧十分兴旺。我向拉恰寺请求了一些重要物品和资金,但我的心愿并没有引起注意。我并未从康区带来任何一样关于佛法的私人物品。在我离开西藏之前,囊谦几百年来已经历过多次动乱和政治动荡,因此人们无法想像这次连寺院里的东西也难以保全。
确吉·尼玛的寺院也相当富有,如果我当初能有机会从那儿带走一些贵重物品的话,我们的生活应该会过得宽裕些。但在我有办法差遣侍者到那儿去之前,所有与西藏的联系管道,不管是交通运输或通讯设备,全都被切断了。除了能够携带的几样私人物品和生活必需品之外,我抵达锡金时身无分文。
有些失去的东西让我感到颇为痛心,譬如我上师穹楚的两卷《宁玛歌宝》(TreasuryofNyingmasongs)是我钟爱的珍宝;在康区的时候,我常在丧礼、灵疗法会或会供的时候唱诵这部典籍。当然,我把它一起带到了中藏,但是,却因为会遭受强烈怀疑或断然反对,所以无法把它带到锡金。其他珍贵的物品,譬如佛龛上的神圣物品也是如此,所以我留下了所有的传家宝,只带走了一套品质中等的仪式用品。
由于桑天·嘉措对于雕像制作的要求极为严格,因此垒峰新佛堂里的雕像几乎可说是他那个时代品质最好的。尽管如此,我却无法带走任何一尊雕像,或他丰富藏书馆中的任何一本书来到锡金,因为这些全都应当属于他的转世,即那位年轻的祖古。
不管怎么说,由穹楚所编辑,但已散失的这套书,曾是我极为珍贵的财产(2)。第一世康楚仁波切曾经写过一部修持法,赞扬大圆满传承所有伟大的上师。文中,他提到会供之后,“这时候你可以加进合适数量,由传承上师所做的道歌。”他也提到唱诵这些道歌(SpiritualSongs)的广大利益,并引述密续的内容:“了知自性的觉醒性,将会在行者个人的经验中无限扩展。”
穹楚自行担负起收集这些道歌的任务。也许有人会认为他有些过头了,因为他从龙钦巴那本内容广博的《法界宝藏论》开始着手(3);他的理由是:“如果你想找到表露大圆满三要究竟见地的道歌,我个人认为没有道理排除龙钦巴的杰作。”
接下来,他收集了所有早期大圆满的大师,以及西藏所有重要传承的大师们所作的道歌。到最后,他总共收集了两大卷作品,甚至还曾经想要将包含了龙钦巴所著的深奥道歌《住心道宝》(TreasuryoftheofAbiding)(4)这部冗长的典籍加进来。桑天·嘉措说服他不要毫无限制地增长他的道歌集:“当然这些也是合适的道歌,不过那样做的话,假如有人想在会供时唱诵全部的道歌,那会没完没了的——除非你想让它持续两天的时间。”
精致完美的《三要》版本
在那段时间,有些珍贵的典籍还是成功地离开了西藏。例如,桑天·嘉措有一部很精致的《大圆满三要》书法版本就被我带出来了。
当敦珠仁波切看到我私人的《三要》版本时,对于它品质之高印象极为深刻,“你们东藏在书写与拼字两方面的工艺水准,真是令人赞叹啊!”他惊呼道:“多么神奇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作品。有人见过吗?”
我回答说,桑天·嘉措有位老侍者做事一丝不苟,且因为拼字极少有误,而为人所称道。桑天·嘉措私人赞助了与秋吉·林巴《新伏藏》相关的三十部典籍手抄本,这位侍者就做了大部分的工作。
我姑姑扎西·奇美和她的丈夫是我寺院的看管人,她丈夫非常喜爱这部经典,所以用绸缎将它层层包起来,而且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它。后来,当我被我们如意宝征召到中藏去的时候,我遣人将这部经典送过去。我姑丈在那时候就要求一名从我父亲寺院而来,正好朝圣路过的僧人帮他做了一个复本。
后来,幸逢三宝恩泽加被,带着这部经典回康区的那个人,在时局动荡的混乱时刻迷路了。因为他搞不清楚自己拿的是什么样的珍宝,于是把它交给了我寺院的一名祖古,并交代他说:“这本书是属于垒峰的。”这就是今日我们能拥有这部经典极为精确版本的原因。
1、蒲式耳:谷物、蔬菜、水果等的容量单位,一蒲式耳相当于八加仑。一加仑约合4—5升。
2、穹楚仁波切所著的这套《宁玛道歌宝》在二零零三年春天被找到,目前这本书的翻译还在进行中。
3、龙钦·冉江(LongchenRabjam)著,《法界本空宝藏论》(ThePreciousofBasicSpaceofPhenomena,藏文称为“确映左”,ChoyingDzo),由理查·巴伦翻译,莲花出版社(PadmaPublishing)出版。
4、龙钦·冉江著《住心道宝》,查理·巴伦翻译,莲花出版社(PadmaPublishing)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