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高僧传》
佛澄图是西域人。本姓帛氏。少年出家。自幼清真务学,能诵经书数百万言。晋怀帝永嘉四年来到洛陽。他志宏大法,善念神咒,能役使鬼神。他把麻油的烟灰涂在手掌上,能从掌中看见千里之外的事物,就像看见对面的事物一样清楚,他也能让洁斋者看见。他根据佛塔上的铃声预言吉凶福祸,没有不应验的。他本想在洛陽建立寺院,正值刘曜攻陷洛陽,京都扰乱,建立寺院的志愿未能实现,于是潜居草野,观察世事的变化。
当时石勒屯兵于葛陂,随意杀害无辜,佛门弟子也有许多遇害。佛图澄悯念苍生,想以佛道感化石勒,于是杖策来到军门。石勒的大将郭黑略是信奉佛教的,佛图澄便住到他那里。郭黑略跟他接受了五戒,拜他为师父。后来郭随石勒征战时,佛图澄就为他预卜胜负,石勒惊疑地问郭:“我怎么不知道你竟有这么出众的智谋,每次出兵你都能预知吉凶,这是怎么回事?”郭说:“您天赋神威,为神灵所辅助。有一个沙门、法术、智慧非同寻常,说您略有君临诸夏的机缘。我已拜他为师,我所告诉您关于吉凶的话,都是他说的呀。”石勒高兴地说:“真是天赐我也!”他召见佛图澄问道:“佛道有什么灵验?”佛图澄知道石勒不懂深奥的道理正适合通过道术教化他,所以说:“真正的佛道虽然很深远,但也可以以近事为证。”他当场拿来一个容器盛上水,然后烧香念咒。容器内顿见生出一枝水凌凌的莲花,鲜艳耀眼。石勒由此表示信服。佛图澄接着劝谏说:“为王者以德化遍施宇内则四方献出灵物表示祥瑞,人政治乃弊道消则乖象丛生,自然现象的呈现,伴随而来的是人间的吉凶福祸;这是古往今来的常理,天与人的明鉴。”石勒听了心悦诚服。此后,凡属应被杀害的人,十有八九因佛图澄的劝谏而免于被害,中国境内的胡人于是都愿意奉佛。
当时,凡有痼疾而为世人所不了解的,佛图澄为他们治疗就能应时而愈。他默然施恩于人,使其受益的,不可胜记。石勒从葛陂回河北时路过坊头,有人想乘夜间劫营,佛图澄对郭黑略说:“一会儿贼寇就要来到,你可去通知主公。”果如其言,因为预先有了防备,所以没有吃败仗。石勒想考一考佛图澄,一天夜晚,他顶盔挂甲执利刃坐在那里,却让人去告诉佛图澄自己不知哪里去了,去的人没等开口,佛图澄反而冲他问道:“明明平安无事,主公今晚为什么全身披挂?”石勒对他更为敬佩了。后来石勒为一件事非常恼火,便想加害各位道士,并想叫佛图澄吃点苦头,澄便躲到郭黑略家里,告诉弟子说:“如果主公派人来问我在什么地方,就说我不知道哪里去了。”派的人很快就来了,没找到沸图澄,回去报告了石勒。
石勒惊讶地说:“我对圣人有恶意,圣人舍我而去了!”因为很想见到澄,他一宿没睡着,澄知道石勒心里后悔,第二天早上去见石勒,石勒说:“昨天夜晚去哪里了?”澄说:“因为您恼怒,昨晚上暂时躲起来了;您现在已经回心转意,所以敢来见您。”石勒大笑道,“你想错了!”襄国护城河的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处,水源突然枯竭了,石勒问澄用什么方法弄到水,澄说:“如今应当让龙取水。”石勒的字是“世龙”,他以为澄在嘲笑自己,便说:“正因为我这条龙不能取水,所以才问你呀。”澄说:“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开玩笑。水泉的源头,定有神龙住在那里,去用咒语告诉它,水一定能得到。”他与弟子法首等数人来到了水源处,那里早已干裂得开着一条条像车辙般的口子,同去的人都对取水没有信心。佛图澄坐在绳床上,点燃安息香,口诵咒语数百言。这样连续三天,出现了潺潺细流,还有一条小龙,长约五六寸,也随着水出来了。各位道士抢着去看,澄说:“龙有毒,不要靠近它。”过了一会儿,水流变得特别大,壕沟与护城河全都灌满了。佛图澄闲坐着叹息道:“过两天,会有一个小人惊动这里。”后来,襄国有个叫薛合的,他有两个儿子长得既小又骄横,哥俩儿侮辱一个鲜卑奴,鲜卑奴火了,抽刀刺死弟弟,抓着哥哥进了一间房子,用刀逼着他的胸口,如有人进屋就下手,对薛合说:“送我回国,我就放你儿子,不然,我们俩一块儿死在这里!”家里家外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敢到跟前去看。石勒一人走到跟前看了看,对薛合说:“送回鲜卑奴以保全你的儿子,实在是件好事。但开了这个先例,就会造成后患,你且放宽心,国家是有固定的法令的。”他命令人抓那个鲜卑奴、鲜卑奴便杀了薛合的儿子,自己也死了。鲜卑奴段末波出兵攻石勒,来势凶猛,石勒惊惧,去问佛图澄。澄说:“昨天寺庙上的铃声告诉我,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就能擒获段末波。”他与石勒登城遥望段末波的军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石勒大惊失色,说:“怎么能够捉到他呢!这是你安慰我的话罢了。”他又让夔安去问澄,澄说:“已经捉到段末波了。”当时城北的伏兵出动后,遇上段末波就把他抓住了。澄劝石勒宽宥段末波,遣还回国,石勒听从了,使他的计谋得用。当时刘载已死,堂弟刘曜篡袭帝位,年号称为“光初”。
光初八年,刘曜派堂弟中山王岳带兵攻石勒,石勒派石虎率领部队迎击,两军大战于洛西,刘岳兵败,石梁坞保住了,石虎关紧城门固守石梁坞。佛图澄与弟子从官寺来到中寺,刚踏进寺门他就叹道:“刘岳可怜!”弟子法祚问他何故,澄说:“昨日亥时刘岳已被抓获。”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光初十一年刘曜亲自率兵攻打洛陽,石勒想亲自领兵前去拒敌,部属们都劝他不要去,石勒问佛图澄,澄说:“寺庙里的铃声说:‘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这是一句羯语。‘秀支替戾冈’是个‘出’字,‘仆谷’是刘曜的胡位,‘劬秃当’是个‘捉’字,这句羯语是说,军队出击能捉到刘曜。”徐光听到佛图澄的这番话后也来苦劝。石勒留下长子石弘,与佛图澄共同镇守襄国,自己率领中军人马直指洛陽。两军刚刚交战,刘曜的军队就溃败了,刘曜的马没入水中,石堪将他生擒了,送到石勒面前。澄当时以烟灰涂在手掌上观看洛陽的战况,见在大群人马中捆缚着一个人,用红色绳索从背后栓着他的双肘。澄把看到的这一场面告诉了石弘。这个时候,正是石堪生擒刘曜的时候。时局平定之后,石勒自立为帝,号称赵天王,改年号为建平,这一年是晋成帝咸和五年(公元330年)。石勒登位之后,对待佛图澄更加器重。当时石葱反叛,澄告诚石勒说:“今年葱中有虫子,吃葱对人有害,要叫百姓别吃葱。”石勒布告境内,千万不要吃葱。到了八月,石葱果然逃走了。石勒更加尊重佛图澄,有事必先征求他的意见,然后再行动,尊称他为“大和尚”。石虎有个儿子叫石斌,后来石勒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非常喜爱他。石斌突然暴病身亡,已经两天了,石勒说:“我听说虢国太子死后,扁鹊能让他复生。大和尚是我们国家的神人,赶快去告诉他,他定能招来福音。”澄拿来杨树枝条,口诵神咒,石斌顿时坐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便恢复健康了。从此,石勒的小儿子多在佛寺里寄养着,每年四月八日,石勒亲自到佛寺,对着佛像祷告许愿。建平四年四月的一天,天静无风,佛塔上的一只铜铃却独自响了起来,佛图澄对大家说:“铃的声音告诉我们:不出今年,国家要有大的丧事。”这年七月,石勒去世。太子石弘继承皇位,不久,石虎废除石弘,自立为帝,迁都于邺,改元建武,石虎敬奉佛图澄比石勒还重,他宣布:和尚乃国之大宝,荣爵他不要加,高禄他不接受,不给他荣和禄,还用什么方式来表彰他的仁德呢。从此以后,应当让他穿绫锦,乘宝车。朝会之日,和尚升殿时,常侍以下都要帮助抬举,太子诸公要扶着他的车上朝。领班的喊声‘大和尚到’,在座者都要起立。要通过上述方示表示对他的尊重。他又颁布命令说,司空李农每天早晚要亲自登门问候,太子诸公五天一次前往朝谒,以表达我对他的敬意。佛图澄当时住在邺城内的中寺,他派弟子法常北至襄国,而弟子法佐正从襄国回邺城,两人途中相遇,一块在梁塞城下住宿。两人对车夜谈,谈话中说到和尚,天亮后各自上路。法佐回到邺城后首先入见佛图澄,澄冲着他笑道:“昨夜你与法常交车共谈你师父了吧!先人曾说过:‘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慎乎?独而不怠。’幽独者为敬慎之本。难道你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吗?”法佐听了十分惊讶,同时感到惭愧和悔恨。从此,国人每每互相告诉对方说:“不要有什么坏心思,和尚会知道你的。”在佛图澄所在的地方,没有人敢朝那个方向吐唾沫甩鼻涕和大小便的。
太子石邃有两个儿子住在襄国,一天,佛图澄对石邃说:“你的小儿子现在有病了,应该去接回来。”石邃立即派亲信骑马跑去看望,儿子果然得了病。太医殷腾与外国道士都说自己能治,佛图澄告诉弟子法常说:“纵使圣人复出,也不能治愈这种病,何况是他们这几个人呢。”过了三天果然死了,石邃沉溺于酗酒,要图谋反叛,对宫内太监说:“和尚有神通,倘或发觉我的计划,明天来时就先除掉他。”这个月十五日佛图澄要入朝见石虎,他跟弟子僧会说:“昨夜天神招呼我说:‘明日如果入朝,见完主公之后就回来,不要探望别人。’如果我要去探望,你就要制止我。”澄平常入朝时,一定要去探望石邃,石邃知道他今天要入朝,等候他等得很苦,澄要上南台看望石邃时,僧会拉他的衣服制止,澄说:“按常礼必须打打招呼,现在你不能制止我。”当上南台还没等坐稳,就起身告辞了,石邃极力挽留也没留住,原来的预谋只好作罢。澄回到寺院后叹道:“看样子,太子肯定要作乱。”他想告诉石虎又难于开口,想忍着不说又忍不住,便借着别的事情很委婉地提示石虎,石虎却一直没有明白他的示意,不久,事情暴露了,石虎才明白澄的意思。后来,郭黑略领兵征伐长安北部山中的羗人,陷入羗兵的埋伏中。此时澄正在佛堂上打坐,弟子法常在他身边,澄忽然脸色凄惨地说:“郭公陷入狄兵的包围了!”他令弟子们为郭祷告,自己也口诵咒语,一会儿又说:“如果从东南方向突围就能逃命,其他方向都不成。”说完之后又念咒语,过了一阵他说:“逃脱了!”一个月后的一天,郭黑略回来说,陷入羗兵包围后他跟着人群往东南方向跑,马跑累了,正遇一个手下人推过一匹马给他,说:“您乘这匹马,我骑您的,能不能逃脱,只能由命。”郭黑略得到了那匹马,所以才能逃脱。推算时间,这正是佛图澄为他念咒的时候。石虎任命大司马燕公石斌为幽州牧,镇上有许多凶徒聚结在一起,肆意妄为骄横残暴,澄告诫石虎说:“天神昨夜说:‘疾牧马还。至秋,齐当瘫烂。’”石虎不理解这句话,便令各处将牧马送回来。
那年秋天,有人向石虎告发石斌,石虎召回石斌,决定打他三百鞭子,杀死他所生的齐氏。石斌受罚时,石虎弯弓捻箭亲自监督。罚的轻了,石虎便亲手杀死五百人。澄劝石虎说:“祸心不可纵容,当死者不可使其活。但是礼不亲杀,以免伤了恩情。哪有天子亲手执行刑罚的呢?”石虎于是罢手。后来,晋军从淮河出击。陇北瓦城都受到侵凌,三方告急,人心惶惶,石虎生气地说:“我现在奉佛,反而招致更多的外寇侵凌,佛实在没有神威呀!”第二天早上佛图澄入朝时,石虎以此事问澄,澄责备石虎说:“你上一生曾经是个大商人,到了罽的寺院,曾给寺院的大会提供经费,那次大会中有六十个罗汉,我此身也参加了这个大会,当时有个得了道的人告诉我说,这个大会的主人寿命已经完了,他要转化成另一个人。他死后安葬在你们墓地里。现在你已当了国王,这岂不是福分吗?打仗御寇,这是国家的常事,为什么要抱怨、毁谤佛法,夜兴毒念呢?”石虎听信了他的话,省悟了,跪在地上谢罪。石虎时常问澄:“佛法不杀生,我为天下之主不用刑罚杀人无法肃清天下,既然违戒杀生,即使又来信奉佛教,谁还能够得到佛主的保祐呢?”澄说:“帝王奉佛,应当是心地虔诚地显扬佛法,不为暴虐之事,不杀无辜之人。至于凶徒无赖,并非教化所能改变,有罪不得不杀,有恶不得不刑,如若暴虐恣意,妄杀无罪者,即使再去减刑罚,信奉佛法,也不能免除灾祸。愿陛下省欲兴慈,广及一切。如此,则佛教永隆,福运久远。”石虎对这些意见虽不能全部采纳,但这些话对他还是很有教益的。石虎的尚书张离、张良,家里极奢华但都供奉佛教,各自建立起大的佛塔。佛图澄对他们说:“事佛在于清静无欲,以慈悲为怀,施主虽然供奉佛法,却又贪婪无厌,游猎无度,积聚无穷;如今正受玩世之罪,请问有何福报可求?”张离等人后来都被杀掉了。有一年久旱不雨,从正月一直到六月。石虎派遣太子到临漳西釜口祈雨,很长时间没有求下雨来。石虎又令佛图澄自行祈雨,当即有两条白龙降临他祈雨的庙祠,那天大雨普降,方圆几千里解除了旱情,这一年获得了大丰收。许多落后民族,原不懂佛法,后闻澄如此神验,便都遥向礼拜,澄并未对他们宣讲佛法而用具体行动感化了他们。澄常常派弟子到西域去买香,有一次,买香的正在道上,澄对其余弟子说,他在手掌上看见这个买香的弟子在某处被抢劫,面临死的危险。他便烧香念咒祝愿,远远地救护他。这个弟子回来后,说某月某日于某处被贼所抢,眼看要被杀死,忽然闻到一股香气,盗贼无故自惊道:“救兵来了!”扔下他就跑了。石虎在临漳维修旧的佛塔,缺少露盘,佛图澄说:“临缁城内有座古阿育王塔,地下埋有承露盘和佛像,上面生有茂盛的林木,可以去挖取。”他画了一张位置图给使者,石虎派人按照他说的地方和画的位置图去挖,果然挖到了佛像和承露盘。石虎几次想征伐燕国,澄规劝道:“燕国的气运未终,很难攻克。”石虎屡攻不克,连吃败仗,才相信澄的规劝。
佛图澄的道化既已普遍传扬,信佛的人越来越多,到处建造寺塔,人们竞相出家,结果真伪混乱,多生弊端。石虎下书给中书说:“佛号世尊,乃国家所信奉。至于闾里小人没有爵位官职的,应当奉佛与否?沙门皆应高洁纯正,才能精诚进取,然后可成为道士。如今沙门甚众,其中或有犯法作乱而逃避刑役之徒,多非真心奉佛之人。此事你可共我一起议之。”中书著作郎王度奏道:“为王者祭祀天地,供奉门神,自古如此,但据祀典记载,祭祀都有固定的礼仪。佛出自西域,是外国之神,不适于我国人民,不是天子与华夏人应供奉的。过去汉朝明帝感梦,开始传布佛道,当时只让西域人在都邑建立佛寺,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制,也遵循旧规。如今大赵受命立国,一律遵照旧章行事。华与戎异制,人神也都不同,祭祀的礼仪差别更大。荒下服礼,不应当错杂不一。国家可以明令赵国人,一律不许到佛寺去烧香礼拜,以维护旧有典礼的规定。上自公卿士人下至皂隶平民,一律禁止奉佛。如有犯者,与私立婬祠同罪。赵国人已经出家成为沙门的,要恢复士、农、工、商原来的身份。”中书王波同意王度的意见。石虎下书说:“王度议称:‘佛是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可宜奉。’朕生于边境地区,有幸遇上时运,得以君临诸夏。至于祭奉佛教的礼仪,应当兼顾我们原来的习俗。佛是西域之神,正好是应当信奉的。制度礼仪由上层人颁行,成为永久的规则,只要于事无害,何必拘守前代的规定。赵国各族万姓,有舍其乱杂礼仪而愿意奉佛者,悉听其自由选择。”于是,不能严守佛教戒规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随便。黄河里面原来不生长鼋(龟类),一天突然抓到一只,献给了石虎,佛图澄看见后叹息道:“桓温这个人才入河不长时间。”恒温的字为“元子”。后来得知果然像澄所说的一样。当时魏县有一个流浪汉,不知他是什么氏族,总穿着麻布衣裳,在魏县市场上乞讨,时人称他为麻衣。他言语非凡,状如疯狂,讨得干粮不吃,动不动就撒在大道上,说是喂天马。赵兴太守藉拔将他收留后送给了石虎。在这之前,佛图澄曾对石虎说过:“国都东面二百里处在某月某日会送给你一个非常的人,不要杀他。”到这一天果然送来了。石虎与他谈话,他只是反复说“陛下当死于一柱殿下”,其他话一句没有。石虎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让人把他送到佛图澄那里。麻衣对澄说:“从前在元和年间相会,忽而到了今天,有戌受玄命,绝历经有期。金离销于壤,边荒不能尊。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后代繁盛,绵延不断,到底何时终了呢?只好歌咏以表感慨!”佛图澄道:“天回运转无终期,天地不交将不支。枯木太多水难养,术数学问皆无济。纵使玄圣犹存世,也无起死回生力。久游尘世间,扰扰多此患,所幸即将登天宇,届时会于虚游间。”澄与麻衣一直讲到天黑,别人不知道他们讲了些什么,有偷听的人也只记得上面几句,推想起来,他们似乎在谈论几百年前的事。石虎派马通过驿道把麻衣送还本县,刚出城门,他就下马说能步行,并说:“我要去拜访一个人,不能马上就走,到了合口桥时,你可以在那里等着我。”使者遵从他的话,自己上马飞驰而去。没等使者到合口,麻衣已经站在桥上。算算他走路的速度,就像飞一样,佛图澄有个弟子叫道进,学问贯通中外,为石虎所看重。有一次谈到隐士,石虎对道进说:“有个叫杨轲的,是朕国内的一个百姓,征调十余年,他一直不从王命,所以亲自去探望。他则傲然而出,连君臣礼都不行。朕虽未能君临万邦,但大驾所到之处,无不天沸地涌。朕虽不能令木石屈膝,但他一介匹夫,为什么总是这么傲慢呢?从前太公到齐国,先杀华而不实之士,太公是贤能之人,难道他这么做不对吗?”道进说:“从前舜帝礼让于浦衣,禹帝造访于伯成,魏国夸饰段士木,汉代赞美周党,管宁不应于曹氏,皇甫不屈于晋进。两位圣贤与四位君子,他们的节操都应受到嘉许,以此游厉贪竞之人,借以端正清明之风。愿陛下遵从舜、禹之仁德,不要效法太公滥用刑罚。您的举措行为将来必然记载于史册,难道能让赵国的史书上竟无隐遁之士的传记吗?”石虎对他的话十分悦服,立即派人送杨轲回到原来的住处,并派十户人家供给他衣食,道进回去把此事告诉了佛图澄,澄开朗地笑道:“你的话很好。但是杨轲的生命危险呀!”后来秦州发生战乱,杨轲的弟子用牛驮着他往西逃奔,被守兵追上擒获,一起被杀害了。石虎曾在白天睡觉时,梦见一群羊驮着鱼从东北方向走来。醒后访向佛图澄,澄说:“这个梦不吉祥。鲜卑有人要统治中原吗?”慕容氏后来果然建都于中原。佛图澄有一次与石虎共同坐在正厅中间,澄忽然惊道:“幽州起火了!”他拿酒来泼洒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笑道:“已经救下来了!”石虎派人去幽州检查,回来说:“那天大火从四门烧起来,骤然降雨把大火浇灭了,雨水有一股很浓的酒气。”建武十四年(公元348年)七月,石宣与石韬要互相残杀。一天,石宣来到佛寺,与佛图澄坐在一起,寺塔上有一铜铃独自响了起来,澄对石宣说:“能听懂铃音吗?铃音在说:‘胡子洛度。’”石宣脸色大变,说:“这话说的是什么?”澄撒谎道:“我这个老胡人身为道士,不能像山居之人那样不说话,又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难道这不是洛度吗?”石韬后来到了佛图澄那里,澄盯着他看了好久,石韬感到恐惧,便问澄,澄说:“我奇怪你身上有血腥味,所以直瞅你。”八月的一天,佛图澄让弟子十人在另一间屋里去做斋事,自己暂时进了东阁,石虎与杜后前来问讯,澄说:“你身边有贼,不出十天,在我的西南与北殿的东面,会有人流血,你千万不要往东面去。”杜后说:“和尚老胡涂了!哪里来的贼呢。”澄立即改变口吻说:“人所有的六情,都是贼。老的自然难免,只要少的不糊涂就行。”他借题暗示,不愿直说。过了两天,石宣果然派人在佛寺里杀害了石韬,想借石虎前去吊丧之机,行刺大王,石虎因为佛图澄预先有劝诫,所以得免。石宣的事情败露了,被收入监,澄劝谏石虎道:“既然是陛下的儿子,为什么要加给他重刑呢。陛下如果忍怒而施以慈悲,王位可延至六十余岁,如果定要杀了他,石宣会成为扫帚星,下扫邺宫的。”石虎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用铁锁链拴着石宣的头,牵到柴堆上点火烧了,又将其官属三百余人抓来,全部车裂分尸,扔到漳河里。佛图澄便令弟子停止在另一件屋里的斋事。一个月后的一天,有一匹妖马,鬃毛与马尾都有被烧的痕迹,进中陽门,出显陽门,头冲着东宫,哪里也进不去,向东北方向跑了,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佛图澄听说这件事情后,叹道:“灾难到来了!”十一月,石虎大宴群臣于太武前殿,佛图澄吟唱道:“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石虎令人欣开殿前石头一看,见有棘子生在石下,佛图澄回到寺院,看着佛像说:“很遗憾,没有能够维护佛祖的庄严。”又自语道:“还能有三年吗?”“不能,不能。”“有二年、一年、一百天、一个月吗?”“都不能。”于是不再说话。默默走回自己房里,对弟子法祚说:“戊申年祸乱兴起,己酉年石氏就会灭亡,我要在末乱之前,先从化(死)了。”他即刻派人给石虎送去辞别信,信中写道:“万物之理在于变迁,自身生命不能永保。贫道焰幻之躯,从化之期已到。既往蒙恩殊重,故特奉告。”石虎悲伤地说:“没听说和尚有病,怎么突然告终。”他立即出宫亲自到寺院慰问佛图澄。澄对石虎说:“出入生死乃道之常也,寿长寿短皆由命定,不是谁能说了算的。道重于行为圆满,德贵在永无懈怠,如能做到事业操守无亏于广道无损于德,虽死犹存。违背这些而去延长寿命,非我所愿。如今意有未尽的是,国家心存佛理而全力奉法,兴起的寺庙崇显庄丽,堪称德政,应享神祐;然而,施政苛刻,刑酷罪滥,显然有违于圣典有背于法戒,如不自省而革除,终当无佛保祐。若能改变心思,施惠于民,国运得以延长,道与俗皆固有了依赖而庆贺;贫道命尽寿终,死无遗恨!”石虎悲恸呜咽,知其必逝,立即为他挖圹营造坟穴。
十二月八日,佛图澄逝世于邺宫寺,这一年是晋穆帝永和四年(公元348年),享年一百一十七岁。士人黎庶无不悲哀,倾国哭赴丧。遗体葬于临漳西紫山间,就是石虎为他修造的坟地。不久梁犊作乱,第二年石虎死了,冉闵篡位杀戮,石氏一家全被杀尽。闵的乳名叫“棘奴”,佛图澄原先所说的“棘子成林”,指的就是他。佛图澄左乳房旁边原先有个小孔,周长约有四五寸,直通胸腔,时常有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他有时候用棉絮将小孔堵塞上,夜晚要读书时,就把棉絮掏出来,满屋通明,每逢斋戒之日,他就到水边将肠子从这个小孔里引出来清洗,洗完后再放回去。佛图澄身高八尺,风姿甚美,妙解深奥的经书,兼通治世之论。每逢讲经的时候,他能正确阐明教义的宗旨和细微的意思,使经典的古奥原文明确清晰易懂。他能以慈悲大度的襟怀对待苍生,竭诚拯救世人的危难困苦。石勒、石虎凶暴强横,动不动虐害无辜,残忍无道;若不是与佛图澄生活在同一时日,谁能劝说了他们两个啊!然而百姓每天都在蒙恩受益,却不知道是澄劝导二石的结果呢。佛调、须菩提等数十位名僧,出自天竺、康居,不远数万里,足涉流沙荒野,前来从澄受学。樊淝的释道安、中山的竺法雅等本土名僧,也跋山涉水来听他讲道。他们都能通经明理,研究教义幽微之处。佛图澄自己说他出生的地方离邺城九万余里,他弃家入道一百零九年,平生酒不入口,过了中午不食,不符合戒规的不做,无欲无求。跟他受业的弟子常有数百名之多,前后门徒几近一万,他所经历的州郡,兴立佛寺多达八百九十三所,他弘扬佛法的盛况,没有人比得上。当初,石虎把佛图澄生前的锡杖及钵盂装殓在棺材里面,后来冉闵篡位,开棺时只见有锡杖和钵子,没有见到尸体。有人说,佛图澄死的那天,有人在流沙上看见过他。石虎怀疑他没有死,便打开坟墓和棺材看一看,棺材里只见到一块石头,石虎说:“石头就是我呀,大师埋葬了我而他却走了。”没过多久石虎就死了。后来慕容隽建都于邺城,住在原先石虎的宫里,每每梦见老虎咬他的胳膊,心里说,一定是石虎作祟,便找人寻找石虎的尸体。后来在东明馆掘到了,尸体僵硬没有腐败。慕容隽踢着尸体骂道:“死胡人竟要吓唬活天子!你把宫殿建成后连你儿子都要图谋,更何况其他人呢!”他把石虎的尸体鞭打毁辱够了,又让人扔进了漳河。尸体倚着桥柱不动地方,秦将王猛便将他收起来安葬了。这桥柱,就是当年那个叫“麻衣”的人所说的“一柱殿”。后来符坚攻大邺城,慕容焦的儿子慕容暐,被符坚的大将郭神虎抓获,这才是慕容隽原先梦见虎的真实验证。田融在《赵记》中说:“澄在未死之前数年,自己营造坟圹。”澄既知道坟墓一定被掘开,他的尸体又不在里面,为什么还要预先营造呢?恐怕是田融搞错了吧。澄,有人写作佛图澄,有人写作佛屠澄,都是因为根据梵文音译时出现的不同而已。
【原文】
佛图澄者,西域人也。本姓帛氏。少出家。清真幼学,诵经数百万言。以晋怀帝永嘉四年来适洛陽,志弘大法。善念神咒,能役使鬼物。以麻油杂烟灰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掌中,如对面焉,亦能令洁斋者见。又叫听铃音以言事,无不效验。欲于洛陽立寺,值刘曜寇斥洛台,帝京扰乱,澄立寺之志遂不果。乃潜身革野,以观世变。时石勒屯兵葛陂,专以杀戮为威,沙门遇害者甚众。澄悯念苍生,欲以道化勒,于是杖策到军门。勒大将郭黑略素奉法,澄即投止略家。略从受五戒,崇弟子之礼。略后从勒征伐,辄预克胜负,勒疑而问曰:“孤不觉卿有出众智谋,而每知行军吉凶,何也?”略曰:将军天挺神武,幽灵所助。有一沙门,术智非常,云将军当略有区夏。己应为师,臣前后所白,皆其言也。”勒喜曰:“天赐也。”召澄问曰:“佛道有何灵验?”澄知勒不达深理,正可以道术为教,因言曰:“至道虽远,亦可以近事为证。”即取器盛水,烧香咒之。须臾生青莲华,光色曜日。勒由此信伏。澄因谏曰:“夫王者德化洽于宇内则四灵表瑞,政弊道消则彗孛见于上。恒象著见,体咎随行。斯乃古今之常理,天人之明戒。”勒甚悦之。凡应被诛残蒙其益者,十有八九,于是中州之胡
,皆愿奉佛。时有痼疾,世莫能知者,澄为医疗,应时瘳损。陰施默益者,不可胜记。勒自葛陂还河北,过坊头,人夜欲斫营,澄语黑略曰:“须臾贼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备故不败。勒欲试澄,夜冠胄衣甲执刃而坐,遣人告澄云:“夜来不知大将军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问曰:“平居无寇,何故夜严?”勒益敬之。勒后因忿,欲害诸道士,并欲苦澄。澄乃避至黑略舍,语弟子曰:“若将军使至,问吾所在者,报云不知所之。”使人寻至,觅澄不得,使还报勒。勒惊曰:“吾有恶意向圣人,圣人舍我去矣。”通夜不寝,思欲见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权避;公今改意,是以敢来。”勒大笑曰:“道人谬耳。”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敕龙取水。”勒字世龙,谓澄嘲己,答曰:“正以龙不能致水,故相问耳?”澄曰:“此诚言,非戏也。水泉之源,必有神龙居之,往以敕语告之,水必可得。”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故泉源上。其源故处,久已乾燥,坼如车辙。从者心疑致水难得。澄坐绳床
,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随水来出。诸道士竟往视之,澄曰:“龙有毒,勿临其上。”有顷,水大至,隍堑皆满。澄闲坐叹曰:“后二日,当有一小人惊动此下。”即而襄国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骄,轻侮鲜卑奴。奴忿,抽刃刺杀其弟,执兄于室,以刀拟心,若人入屋,便欲加手,谓薛合曰:“送我还国,我活汝儿。不然,共死于此。”内外惊愕,莫敢往观。勒乃自往视之,谓薛合曰:“送奴以全卿子,诚为善事。此法一开,方为后害,卿且宽情,国有常宪。”命人取奴,奴遂杀儿而死。鲜卑段末波攻勒,其众甚盛。勒惧问澄,澄曰:“昨日寺铃呜云,明旦食时,当擒段末波。”与勒登城望波军,不见前后,失色曰:“岂可获。是公安我辞耳。”更遣夔安问澄,澄曰:“已获波矣。”时城北伏兵出,遇波执之。澄劝勒宥波,遣还本国,勒从之,卒获其用。时刘载已死,载从弟曜篡袭伪立,称元光初。光初八年,曜遣从弟中山王岳将兵攻勒,勒遣石虎率步骑拒之,大战洛西,岳败,保石梁坞,虎坚栅守之。澄与弟子自官寺至中寺,始入寺门,叹曰:“刘岳可悯!”弟子法祚问其故,澄曰:“昨亥时岳已被执。”果如所言。光初十一年,曜自率兵攻洛陽,勒欲自往拒曜,内外僚佐,无不毕谏,勒以访澄。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替戾冈出也,‘仆谷’刘曜胡位,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 时徐光闻澄此言苦劝。勒乃留长子石弘,共澄以镇襄国,自率中军步骑直指洛城。两军才交,曜军大溃,曜马没水中,石堪生擒之送勒。澄时以物涂掌观之,见有大众,中缚一人,朱丝约其肘。因以告弘。当尔之时,正生擒曜也。时平之后,勒乃僭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改元建平,是岁晋成皇帝咸和五年也。勒登位已后,事澄益笃。时石葱叛,其年,澄戒勒曰:“今年葱中有虫,食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颁告境内,慎无食葱。到八月,石葱果走。勒益加尊重,有事必咨而后行,号大和尚。石虎有子名斌,后勒以为子,勒爱之甚重。忽暴病而亡,已涉二日。勒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大和尚国之神人,可急往告,必能致福。”澄乃取杨枝咒之,须臾能起,有顷平复。由是勒诸稚子多在佛寺中养之。每至四月八日,勒躬自诣寺,观佛像而发愿。至建平四年四月,天静无风,而塔上一铃独鸣。澄谓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是岁七月勒死。太子弘袭位。少时,虎废弘自立,迁都于邺,改元建武。倾心事澄,又至于勒。乃下书曰:“和尚国之大宝,荣爵不加,高禄不受,荣禄匪颁,何以旌德。从此已往,宜衣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和尚升殿,常侍已下,悉助举舁,太子诸公,扶辇而上。主者唱大和尚,众座皆起,以彰其尊。”又敕伪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太子诸公,五日一朝,表朕敬焉。澄时止邺城内中寺,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弟子法佐从襄国还,相遇,在梁塞城下共宿。对车夜谈,言及和尚,比旦各去。法佐至,始入觐澄。澄逆笑曰:“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耶。先民有言:‘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慎乎?独而不怠。’幽独者敬慎之本,而不识乎?”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共相语曰:“莫起恶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便利者。时太子石邃有二子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疾,可往迎之。”邃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疾。太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治,澄告弟子法常曰:“正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疾,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石邃荒酒,将图为逆,谓内竖曰:“和尚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将入觐虎,谓弟子僧会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澄常入,必过邃。知澄入,要候甚苦。澄将上南台,僧会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止。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将成。”欲言难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虎,虎终不解。俄而事发,方悟澄言。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羗,堕羗伏中。时澄在堂上座,弟子法常在侧,澄忽惨然改容曰:“郭公陷狄。”令众生咒愿,澄又自咒愿,须臾更白:“若东南出者活,余向则困。”复更咒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日,黑略还说,随羗围中东南走,马乏,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小人乘公马,济与不济,任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验日期,正是澄咒愿时也。伪大司马燕公石斌,虎以为幽州牧,镇有群凶凑聚,因以肆暴。澄戒虎:“天神昨夜言:‘疾牧马还。至秋,齐当瘫烂。’”虎不解此语,即敕诸处牧马送还。其秋,有人谮斌于虎,虎召斌,鞭之三百,杀其所生齐氏。虎弯弓捻矢,自视行斌罚。罚轻,虎乃手杀五百人。澄谏曰:“心不可纵,死不可生。礼不亲杀,以伤恩也。何有天子亲行罚乎?”虎乃止。后晋军出淮泗,陇北瓦城皆被侵逼,三方告急,人情危扰,虎乃瞋曰:“吾之奉佛,而更致外寇,佛无神矣。”澄明旦早入,虎以事问澄,因让虎曰:“王过世经为大商主,至罽宾寺,尝供大会,中有六十罗汉,吾此身亦预斯会。时得道人谓吾曰,此主人命尽,当更化身,后晋王地。今王为王,岂非福耶?疆场军寇,国之常耳,何为怨谤三宝,夜兴毒念乎?”虎乃信悟,跪而谢焉。虎常问澄:“佛法不杀,朕为天下之主,非刑杀无以肃清海内,既违戒杀生,虽复事佛,谁获福耶?”澄曰:“帝王事佛,当在体恭心顺,显扬三宝。不为暴虐,不害无辜。至于凶暴无赖,非化所迁,有罪不得不杀,有恶不得不刑,但当杀可杀,当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杀害非罪,虽复轻刑事法,无解殃祸。愿陛下省欲兴慈,广及一切,则佛教永隆,福祚方远。”虎虽不能尽从,而为益不少。虎尚书张离、张良,家富事佛,各起大塔。澄谓曰:“事佛在于清静无欲,慈矜为心。檀越虽仪奉大法,而贪吝未已,游猎无度,积聚不穷,方受玩世之罪,何福报之可希耶?”离等后并被戮灭。时又久旱,自正月至六月。虎遣太子诣临漳西釜口祈雨,久而不降。虎令澄自行,即有白龙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其年大收。戎貊之徒,先不识法,闻澄神验,皆遥向礼拜,并不言而化焉。澄常遣弟子向西城中市香,即行。澄告余弟子,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劫,垂死。因烧香咒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云某月某日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弃之而走虎于临漳修治旧塔,少承露盘,澄曰:“临缁城内有古阿育王塔,地中有承露盘及佛像,其上林木茂盛,可掘取之。”即画图与使,依言掘取,果得盘像。虎每欲伐燕,澄谏曰:“燕国运未终,卒难可克。”屡行败绩,方信澄戒。澄道化即行,以人多奉佛,皆营造塔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虎下书问中书曰:“佛号世尊,国家所奉。里闾小人无爵秩者,为应得事佛与不?又沙门皆应高洁贞正,行能精进,然后可为道士。今沙门甚众,或有奸宄避役,多非其人。卿可同议。”伪中书著作郎王度奏曰:“夫王者郊祀(祀原作视,据明抄本改)天地,祭奉百神,载在祀典,礼有常飨。佛出西域,外国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诸华所应祠奉。往者汉明感梦,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原本汉下有后字。据高僧传删)制,亦循前轨。今大赵受命,率由旧章。华戎制异。人神流别,外不同内,飨祭殊礼。荒下服礼,不宜杂错。国家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尊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与婬祀同罪。赵人为沙门者,还从四民之服。”伪中书令王波同度所奏。虎下书曰:“度议云:‘佛是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可宜奉。’
朕生自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夏原作下,据明抄本改)。至于飨礼,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夫制由上行,永世作则,苟事克无亏,何拘前代。其夷赵百蛮,有余其婬礼乐事佛者,悉听为道。”于是慢戒之徒,因之以厉。黄河中旧不生鼋,忽得一以献虎,澄见而叹曰:“桓温其入河不久。”温字元子。后果如言也。时魏县有一流民,莫识氏族,恒著麻襦布裳,在魏县市中乞丐,时人谓之麻襦。言语卓越,状如狂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云饲天马。赵兴太守藉拔收送诣虎。先是澄谓虎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某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如期果至。虎与共语,了无异言,唯道“陛下当终一柱殿下。”虎不解此语,令送以诣澄。麻襦谓澄曰:“昔在元和中会,奄至今日。有戎受玄命,绝历终有期。金离销于壤,边荒不能尊。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叶繁,其来方积,休期如何斯?永以叹之!”澄曰:“天回运极,否将不支。九木水为难,无可以术学。玄哲虽存世,莫能基必馥(高僧传馥作穨)久游阎浮利,扰扰多此患。行登凌云宇,会于虚游间。”澄与麻襦,讲语终日,人莫能解。有窃听者,唯得此数言,推计似如论数百年事。虎遣马驿送还本县,既出城外,辞能步行,云:“我当有所过,未便得发。至合口桥,可留见待。”使如言驰去,未至合口,而麻襦已在桥上。考其行步,有若飞也。澄有弟子道进,学通内外,为虎所重。尝言及隐士,虎谓进曰:“有杨轲者,朕之民也,徵之十余年,不恭王命,故往省视。傲然而卧。虽不得君临万邦,乘舆所向,天沸地涌。虽不能令木石屈膝,何匹夫而长慠耶?昔太公之齐,先诛华士。太公贤哲,岂其谬乎?”进对曰:“昔舜优蒲衣,禹造伯成,魏饰干木,汉美周党,管宁不应曹氏,皇甫不屈晋世,二圣四君,共嘉其节,将欲激厉贪竟,以峻清风。愿陛下遵舜、禹之德,勿效太公用刑。君举必书,岂可令赵史遂无隐遁之传乎?”虎悦其言,即遣轲还其所止,遣十家供给之。进还,具以白澄,澄睆然笑曰:“汝言善也,但轲命有所县矣!”后秦州兵乱,轲弟子以牛负轲西奔,戍军追擒,并为所害。虎尝昼寝,梦见群羊负鱼,从东北来。寤已访澄,澄曰:“不祥也。鲜卑其有中原乎?”慕容氏后果都之。澄尝与虎共处中堂,澄忽惊曰:“幽州当火灾。”仍取酒洒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虎遣验幽州,云:“尔日火从四门起,西南有黑云来,骤雨灭之,雨亦颇有酒气。”至虎建武十四年七月,石宣、石韬将图相杀。宣时到寺,与澄同坐。浮图一铃独鸣,澄谓宣曰:“解铃音乎?铃云:‘胡子(子原作于,据高僧传改)洛度。’”宣变色曰:“是何言与?”澄谬曰:“老胡为道,不能山居无言,重茵美服,岂非洛度乎?”石韬后至,澄熟视良久,韬惧而问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视耳。”至八月,澄使弟子十人斋于别室,澄时暂入东阁。虎与后杜氏问讯,澄曰:“胁下有贼,不出十日,自佛图从西,北殿以东,当有流血。慎勿东行走。”杜后曰:“和尚耄耶,何处有贼?”澄即易语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贼。老自应耄,但使少者不暋。”遂便寓言,不复章的。后二日,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欲因虎临丧,仍行大逆。虎以澄先戒,故获免。及宣事发被收,澄谏虎曰:“既是陛下之子,何为重祸耶?陛下若忍怒加慈者,尚可六十余岁。如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邺宫也。”虎不从,以铁鏁穿宣领,牵上薪积而焚之,收其官属三百余人,皆车裂支解,投之漳河。澄乃敕弟子罢别室(室原作空,据明抄本改)斋也。后月余日,有一妖马,耄尾皆有烧状,入中陽门,出显陽门,东首东宫,皆不得入,走向东北,俄尔不见。澄闻而叹曰:“灾其及矣。”至十一月,虎大飨群臣于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虎令发殿石下视之,有棘生焉。澄还寺,视佛像曰:“怅恨不得庄严。”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乃无复言,还房,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既遣人与虎辞曰:“物理必迁,身命非保,贫道焰幻之躯,化期已及。既荷恩殊重,故逆以仰闻。”虎怆然曰:“不闻和尚有疾,乃忽尔告终。”即自出至寺而慰谕焉。澄谓虎曰:“出入生死,道之常也。修短分定,非所能言。夫道重行全,德贵无怠,苟业操无亏,虽亡若在。违而获延,非其所愿。今意未尽者,以国家心存佛理,奉法无吝。兴起寺庙,崇显庄丽。称斯德也,宜享休祉。而布政猛烈,刑酷罪(原本无罪字,据明抄本补)滥,显违(违原作为,据明抄本改)圣典,幽背法戒,以不自惩革。终无佛祐。若降心易虑,惠此下民,则国祚延长,道俗庆赖。毕命就尽,没无遗恨。”虎悲动呜咽,知其必逝,即为凿圹营坟。至十二月八日,卒于邺宫寺,是岁晋穆帝永和四年也。士庶悲哀,号赴倾国。春秋一百一十七岁矣。仍窆于临漳西紫陌,即虎所创冢也。俄而梁犊作乱,明年虎死,冉闵篡戮,石种都尽。闵小字棘奴,澄先所谓棘子成林者也。澄左乳旁先有一孔,围四五寸,通彻腹内,有时光从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读书,辄拔絮,则一室洞明。又斋日辄至水边,引肠洗之,还复内中。澄身长八尺,风姿甚美,妙解深经,旁通世论。讲说之日,正标宗致,使始末文(明抄本始末文三字作如来之)言,昭然可了。加复慈洽苍生,拯救危苦,二石凶强,虐害非道,若不以与澄同日,熟可言哉。但百姓蒙益,日用而不知耳。佛天(高僧传天作调)、须菩提等数十名僧,出自天竺、康居,不远数万之路,足涉流沙,诣澄受训。樊淝释道安、中山竺法雅,并跨越关河,听澄讲说。皆妙达精理,研测幽微。澄自说生处去邺九万余里,弃家入道一百九年,酒不逾齿。过中不食,非戒不履,无欲无求。受业追随,常有数百,前后门徒,几且一万。所历州郡,兴立佛寺八百九十三所,弘法之盛,莫与先矣。初虎殓澄以生时锡杖及钵内棺中,后冉闵篡位,开棺唯得钵杖,不得见尸。或言澄死之日,有人见澄于流沙。虎疑其不死,因发墓开棺视之,唯见一石,虎曰:“石者朕也,师葬我而去矣。”未几虎死。后慕容隽都邺,处石虎宫中,每梦见虎啮其臂,意谓石虎为崇。乃募觅虎尸,于东明馆掘得之,尸僵不毁。隽蹹之骂曰:“死胡
敢怖生天子!汝作宫殿成,而为汝儿所图,况复他耶。”鞭挞毁辱,投之漳河。尸倚桥柱不移,秦将王猛乃收而葬之。麻襦所言一柱殿也。后符坚征邺,隽子蹹为坚大将郭神虎所执,实先梦虎之验也。田融赵(赵原作起。据高僧传改。)记云:“澄未亡数年,自营冢圹。”澄既(既原作记。据明抄本改。)知冢必开,又尸不在中,何容预作?恐融之谬矣。澄或言佛图澄,或言佛屠澄,皆取梵音之不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