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kuai、胥xu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齧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二)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今天开始的时候,我想先讲一个题外话。我们平时是20:30分钟准点开始公开课,今天晚了两分钟。这里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刚才听到的最后一首《弥勒赞》正好到了一个如海般高潮的部分,我不舍得关掉它,在最后的两分钟它达到了一个最终的高潮,那个高潮我们可以把它称作是弥勒心——一个海洋般的经验。听到《弥勒赞》的最高潮部分,整个的境界随着它的引磬声一下子变得开阔、变得无限的辽阔,所以我没有舍得关掉音乐,让最后两分钟放完。这个意境会在今天《庄子》的小故事末尾达到。
晨曦的浩瀚
从前,尧曾向舜问道:“我想征伐宗、脍、胥敖三个小国,每当上朝理事总是心绪不宁,是什么原因呢?”舜回答说:“那三个小国的国君,就像生存于蓬蒿艾草之中。你为什么会耿耿于怀呢?你像普照天下的太阳似的,光芒、德行甚至超过了太阳,还要耿耿于怀这三个小国家吗?”这个寓言你也许根本看不出它的含义,他只是说如果你像太阳的光芒一样,何必在意那些小国家?这三个小国家完全生活在蓬草当中,小的不能再小了。这是第一个寓言。好,我们先把这个寓言放一放,只要知道这个故事大概的经过就行了,待会儿你就知道,这几个寓言关联在哪里了。
第二个故事。齧 [niè] 缺问王倪:“你知道各种事物相互间总有共同的地方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齧缺又问:“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呢!”齧缺接着又问:“那么各种事物便都无法知道了吗?”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虽然这样,我还是试着来回答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道的还是不知道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我还是先问一问你: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泥鳅也是住在烂泥里的,可它一点都没事儿。”
“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
“猿猴把猵狙当作配偶,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则与鱼交尾。毛嫱和丽姬,是人们称道的美人了,可是鱼儿见了她们深深潜入水底。鸟儿见了她高高飞向天空。美女对于鱼、鸟来说没有任何可爱的地方,麋鹿见了她们撤开四蹄飞快地逃离。人、鱼、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以我来看,仁与义的端绪、是与非的途径都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晓它们之间的分别!”
第二个故事听起来也有点奇怪,好象没什么关联,跟第一个故事也一点关联都没有。要看懂庄子的寓言是要费很大劲的,它们看上去没有什么关联性。不要着急,我们来看第三个故事。
齧缺说:“你不了解利与害,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难道也不知晓利与害吗?” 齧缺是个初学者,所以才会这样问。王倪是个资深的人,他回答说:“圣人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真是神妙不测啊!林泽焚烧不能使他感到热,黄河汉水封冻不能使他感到冷,迅疾的雷霆劈山破岩、狂风翻江倒海不能使他感到震惊。假如这样,便可驾驭云气骑乘日月,在四海之外遨游,生和死对于他自身都没有变化,何况利与害这些微不足道的端绪呢!”
这是王倪最后做的一个总结:圣人的境界是神妙深奥不可测的。不可测到什么地步?不可测到了冷热、震惊都无法动摇他、干扰他。显然人间美丑的标准、美食的标准、是非的标准,以及前面提到的麋鹿、人、蜈蚣、猫头鹰等等各种各样类型的标准,在他看来几乎都是无所谓的,它们的存在是必要的,不过好像至人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他怎么又会在乎蓬蒿当中的三个小国呢?至人根本不在乎。
据说佛陀曾经有一个弟子孙陀罗难陀,他在跟随佛陀出家以前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妻子,已经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当然,那只是印度的一个小国,并不是整个印度。他娶了一个小国里的第一大美女,他们的婚姻生活异常美满恩爱。
由于他是佛陀的亲戚,佛陀就召唤他来出家了。他的出家是迫不得已的,他不愿意出家。出家以后一直怀念美貌的妻子,以至于对佛陀的讲法、修行、戒律、禅定等等一切都不关心。他出家半年了,在修为上没有任何进展,每天日思夜想着美丽的妻子,千丝万缕地怀念着俗家的生活。佛陀也都看在了眼里。
有一天,佛陀就把他叫到身边,问他是不是还在想妻子?他说:“是。如果能还俗的话我立刻还俗,宁愿回到妻子的身边。”佛陀说:“可以呀。在你还俗以前,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佛陀就进入禅定,引导孙陀罗难陀到了天界,他看到天界有无数的天女,美丽极了。天女们在宫殿中围绕着一个空的座椅,座椅上并没有人坐。他很奇怪就问,这个座椅是让谁来坐呢?天女说,这个座椅就是佛陀的一个弟子某某来坐,提到的名字原来就是他。还说他跟随佛陀出家以后,如果努力精进修行的话下一世将会来到天界。他一听心中暗喜。
佛陀带孙陀罗难陀出定后,笑着问他:“你看到的天女跟你的妻子相比,哪个更美呢?”他马上回答:“我的妻子根本没法与天女比,我的妻子与天女比就好像森林里的猴子一样,她们的美貌程度实在是差的太远。”人类最美丽的女子在天女面前就好像一只猴子。孙陀罗难陀说我就不还俗了,要努力精进持戒修行,下一世就能转生到天界坐到这个王位上。
孙陀罗难陀最后没有还俗,是因为想要往生到天界,那里有美丽的天女陪伴在身边。当然这是第一步,也是佛陀的善巧方便。后来孙陀罗难陀经过佛陀一次次的引导,还是证到了四果罗汉。在人类标准里的美女,一旦跟天女做比较,长相就像猴子似的非常差。可见这些标准都是暂时的。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倪最后说的那段话。
佛陀用天界的天女诱导孙陀罗难陀,这个诱惑有点不太厚道,但对于他是适合的。这个故事还有下半段,下半段就是:佛陀在后来的某一次引导他去地狱里看过,如果他不好好修行还俗去享受俗世生活,下辈子就要下地狱了。这是一个恐吓,当然这个也只适合于孙陀罗难陀当时的心智状态。
有些人的心智只到了这个程度,也只能用天女来诱惑他,用地狱来恐吓他。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佛陀给孙陀罗难陀的第一次最初的引导,而不是最终的。这最初的引导仅仅是诱惑和恐吓,仅此而已。紧接着,当孙陀罗难陀开始认真禅修后,经过禅修的引导,他一定经验到了某些忘我、某些神圣、某些浩瀚的片刻。一个人一旦有了一次神圣浩瀚的经验,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经验,忽然,那些天界的诱惑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如果《弥勒赞》的高潮能够带给你某种浩瀚辽阔的体验,在那个浩瀚辽阔的体验中,你立刻就把一切都忘怀了。可以想象,一个人如果达到了如此浩瀚辽阔的心灵经验,那就没有任何一个美女能够诱惑你,哪怕是天女。这个经验比所有有相的迷惑来的更加根本,这也是一种诱惑,但这种诱惑更本质。也就是说,其实人类或者任何的生命之所以会被诱惑,是因为他们在寻找能够使他更加快乐的源头。快乐是有次第的,也许你像孙陀罗难陀一样,一个美丽的妻子是你的快乐,美食是你的快乐,旅游是你的快乐,这只是快乐的某一个阶段次第。
一个人一旦经验到了禅定的喜悦极乐,立刻就会放弃世间所谓的快乐,因为那些跟禅定的极乐相比已经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那些快乐是非常肤浅的,只是给一个粗俗的人使用的。你变得高雅了,对俗世的音乐已经听不惯了,开始能够欣赏交响乐、轻音乐了,能够欣赏更加美妙、更加上升的音乐了。
当一个人的追寻更上一个台阶的时候,会领略到属于灵魂深处的辽阔,那是如此的甜蜜,令人感到有种不容置疑的到家的感觉,一个回家的感觉,它不再是属于外在的。你一旦经验到它不是属于外在的,而是你自己的时候,忽然会对所有外在的事物松手,因为直觉都会告诉你,对外在的事物抓得再牢也是不稳定的,那是一个会消失的经验,那一定还不是最终的快乐。你突然间就找到了属于内在的辽阔,忽然间就认出了它是最终的快乐。
所以不需要人告诉你需要放弃什么,你就开始主动地松手了,不需要别人再警告你什么,不需要再用地狱恐吓你、用天女诱惑你。忽然在你的内心,你知道那些已经不能够满足你了,你来到了物我两忘的神妙不可测的境地。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开始有意多放了两分钟的《弥勒赞》,希望大家能在《弥勒赞》的高潮中体验一下那种甜蜜,也许你已体会到了一点点来自高潮的甜蜜。一旦体验到了,忽然发现,你不会再在乎茅草当中的那三个小国了,没有人劝你松手,你就已经松手了。你不会再在乎世间的标准到底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哪个是真正的美人,哪个是真正的审美,这些你都不会在乎了,所有的审美对你来说都变得无所谓了,也无关紧要了,你可以松手了。
也就是说,你既放开了是,也放开了非,你把是和非全部放开了,这就是王倪提到的至人的境界,他完全放弃了判断,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做评判,因为他不关心了,他并不是没有判断力,也不是漠然,而是找到了一个更高的标准。在更高的标准里,他拥有了某种情怀,这正是六祖慧能提到的,一个人一旦达到了内心的三昧——三摩地的神醉的经验,忽然会成为一个微笑着看世界的老人,会像顶果仁波切那样微笑地看着别人。你可以是个调皮的孩子,他微笑地看着你,你也可以是一个睿智的修行者,他也会微笑地看着你,他的微笑里没有差别。
一旦达到了最高的神醉,从那里回光继照看向世界的时候,你忽然发现,没有必要再用差别的眼光在来看待了。一个淘气的孩子也好,一个睿智的修行者也好,都非常好,他们都是必要的,都是生命当中的一部分。这部分是丑的,那部分是美的,但是他的眼里丑和美都是合理的,都是需要的,都是存在的。生与死对他已经没有了变化,他的境界几乎可以驾驭云气骑乘日月。这是一个形容,并不是说他真的在天上飞,而是他达到了逍遥,也就是庄子说的他达到了一个逍遥的心境。
当你达到逍遥的心境,就会对原来耿耿于怀的利害关系变得松手。一直以来,你全身心地试图参与进入这个世界里,试图在这个世界里辨别是与非,一旦内在上升了一个级别,你依旧可以活在这个世界里,但你却对它没有评判。当你仍然活在这个世界里却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变得自由了,这就是王倪说的至人境界,他变得自由了。
我相信孙陀罗难陀最后也达到了同样的自由。如果天女对他还是有诱惑的,这个诱惑本身就是捆绑,因为他的心灵深处是被天女捆绑住的;如果地狱的火焰对他是有恐吓的,那个恐吓显然也是一个捆绑。他既被天女捆绑,又被地狱的烈火捆绑,那么他的心灵深处是没有任何自由的。一旦他不再受这一切的捆绑,忽然间就自由了。寻找快乐是每一个灵魂最深的渴望,孙陀罗难陀一定找到了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最终的快乐,这也就是佛陀真正要他寻找的地方。所有外在的东西其实都是无常而靠不住的,天女有一天也会老也会死,地狱的烈火有一天也会熄灭。只有当你找到内在的空性、最终的自由的时候,才能驾驭云气骑乘日月。
庄子的这一段寓言可以说是境界极高的。几乎摒弃了整个凡尘世界,他几乎是一脚踹开了整个红尘,他毫不在乎地说,只有至人才会达到这样的自由,这个境界真的是非常的美妙。其实同样的美妙在你聆听音乐的时候就能达到,就如同弥勒赞一样,你甚至都不需要聆听音乐。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这样的经验,大城市里可能这样的经验并不多,我相信每个人都曾经出去旅游过,或者在回老家农村的时候有过类似的场景,请你回忆一下。我记得自己大概一二十年前在农村住过一个星期,那是真正的农村,住在浙江的莫枝农民的家里,作为一种体验生活的方式。那时没有床,睡在稻草的地板上,稻草里面甚至会爬出虫子来。当时因为感觉很新鲜,所以即使睡在稻草上也觉得很幸福。每天早晨五点半左右,太阳还没有完全升到天空上,朦朦胧胧的天边有些辉光。
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稻草床的旁边就是一扇面对田野的窗户,视野非常的开阔。前面没有房子,全是农田,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往远处看,有一块一块的稻田,还有的田里种了甘蔗,还有其他的作物。
清晨躺在床上,五点半我已经醒了,早晨会有鸡叫狗叫,声音特别响,所以很容易醒,人类还没有起床,动物们就已经起床了。躺在床上没有睁开眼睛,天依然是灰暗的,还没有完全明亮起来。闭着的双眼似乎已经能感觉到整个大地的苏醒,这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一种体验。真的能够感觉到大地在渐渐的苏醒中,有一种来自远方的渺茫的声音,那个声音非常悠远渺茫,非常非常的好听,令人专注令人神醉。
远处近处都隐约地听到鸡叫打鸣或者狗叫的声音,不是很近,是很远处。狗叫、鸡鸣伴随着晨曦,似乎是一幅完整的画面,它们在画中有种属于整体存在的活力,整个大地在慢慢地苏醒,你也随着大地在慢慢地苏醒。这意味着你跟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而不再是一个个体化的经验。当天地苏醒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在苏醒,这是一体的经验。
在这个一体的经验里丝毫不存在着扩张,不是禅宗初关的扩张经验,而是不需要人为造作的天然的一体经验。你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那儿,甚至没有主动的冥想,只是参与到大地早晨醒来的经验里面,一切都如此的安静和美好。这个安静不是没有声音的,而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你可以听到远方晨曦中鸟鸣的声音、犬吠的声音、公鸡报晓的声音,各种各样接连不断的属于天地的声音,这些声音丝毫也没有打扰存在的心灵般的辽阔和宁静。静谧中有些萌动,这一切令人心醉。如果此时有人放上一首流行歌曲,你一定会讨厌他,对于天地的音乐来说,此时人类的歌曲几乎是一种噪音。现在你情愿倾听天地无声的音乐,那要美丽的多。
在《弥勒赞》的最高潮,在音乐停止的高潮的片刻,你似乎也能够经验到同样的辽阔,同样的天地的声音,甚至天地的画面:那个不可见的画面,这个画面在禅宗里有一个非常美丽的词叫“天心”。你忽然经验到了天心,不需要别人告诉你就知道,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跟天心相比拟的,即使再美丽的音乐、再完美的美女都不能跟它相比。
这就是宗教的追求,这就是灵性的追求,这就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追求。你要达到什么?无非就是要达到这样,也就是王倪说的物我两忘的境界。它是多么的神妙不可测啊,多么令人神醉啊。你还会考虑茅草当中那三个征战的小国吗?你还会考虑那个所谓的美女吗?不会了。你达到了天心,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更美的东西了,它不在外面,就在你的里面,它不需要别人给你,它就是你的,它就是你本人,这就是一个至人的境界。
内在空间
瞿鹊子向长梧子问道:“我从孔夫子那里听到这样的谈论: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因循成规。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因而遨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不当的言论,而我却认为是精妙之道的实践和体现。先生你认为如何呢?”
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也会疑惑不解的,孔丘又怎能知晓呢!你也疑虑得太早,就好像见到鸡蛋便想立即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子便想立即获取烤熟的斑鸠肉一般。我姑且对你胡乱说一说,你也就胡乱听一听。怎么才能不依傍日月怀藏宇宙,跟万物吻合为一体,置各种混乱纷争于不顾,把卑贱与尊贵都等同起来?人们总是一心忙于争辩是非,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糅合古往今来多少变异沉浮,自身却浑成一体不为纷杂错异所困扰。万物全都是这样,也因为这个缘故才相互蕴积于浑朴而又精纯的状态之中。”
这一篇实际上是承接上一篇的,庄子再一次强调圣人是多么的不屑于世间的纷杂,不屑于卑贱与尊贵,不屑于争辩是非,他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又非常茫然的样子,他看上去非常的茫然。你看到克里希那穆提的眼神吗?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眼神看上去好像辽阔无边很茫然的样子,但他却是个智者,对世间的觉察如此的精道。当心智变得辽阔,你将有能力不需要分辨而看清事物,这就是智慧。智慧不是来自辨别,而是来自无分别。当你变得越辽阔越无分别,你的智慧也就越高,你开始能够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而不需要去分析它。
庄子又讲了一个小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叫丽姬,她是艾地封疆守土人的女儿。有一次晋国征伐丽姬的国家时就把她俘虏了,她哭得衣服都湿透了。后来晋国把她送入王宫,她被晋侯宠为夫人,天天吃美味珍馐,她后悔当初没必要哭那么伤心,原来在这儿如此的开心。所以她说我又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的求生呢?
睡梦里饮酒作乐的人,天亮醒来后很可能痛哭饮泣;睡梦中痛哭饮泣的人,天亮醒来后又可能在欢快地逐围打猎,当他在做梦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睡梦中还会卜问所做之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在做梦。人在最为清醒的时候方才知道自身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所以愚昧的人总是认为自己是醒过来的,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能够立刻觉察别人的心机,以为自己非常有人情世故的经验,一眼能看出别人心里面在想什么,他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记得古人曾经讲过一句话,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眼睛一直在转,说明这个人一定是小人,他在揣测你的心意,为了能够抓到把柄。古人讲,这样的人你要当心,因为他一定是个小人。一个智者总是像克里希那穆提那样双眼辽阔而无所视,他看上去好像在睡梦中,他什么也没看,但他却是清醒的人。而一个小人看上去好像特别得清醒,但他其实是在睡梦当中。所以孔丘跟你呀都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其实我也在做梦,我们都在梦里。只有一个智者认出了所有的梦境,他不再属于做梦的空间。
当你对这个空间无所视的时候就能超越它,也许这句话听上去很哲学。当你躺在草垛上,倾听着大地的地籁、天空的天籁的时候,没有聚焦在天地间任何一个具体的事物上,狗叫猫叫鸟叫你没有聚焦,你只是听着整体,听着天籁地籁,你似乎是茫然的,在茫然当中你超越了整个天地。在辽阔悠远的倾听当中,你的心智进入了某种超越,在超越底下你发现能够同时听到所有的东西,你听到狗叫,听到鸟叫,听到自行车的铃声,听到远方的声音,你听到了一切,却没有注意任何一个焦点。
如果这个时候旁边有人的话,他一定觉得你现在的眼神是很奇怪的,是很茫然的,他一定觉得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而正好相反,一个看上去没有睡醒、眼神辽阔的人才是真正清醒的。当你醒过来走到鸡窝旁边,看着一只鸡在叫的时候其实已经睡着了。当你的心智在聚焦的时候将再次成为梦中人,当你的心智打开成为辽阔的时候会变得醒过来了,真理是倒过来的,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懂。
躺在农村草垛上的那个早晨,你是一个清醒者,对于全世界来说你已经醒过来了,在清醒当中你看到整个世界都在梦中。你有没有发现,在农村的清晨听整个天地天籁的时候,似乎整个天地都是一场美丽的梦,那不是噩梦而是美丽的梦。所谓的美丽是指天地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和谐感,它是那么的和谐。
当人类还没有打扰世界的时候,世界听上去是如此的和谐。动物的声音从来就不会破坏整个天地的和谐,鸟叫声、狗叫声、鸡叫声对天地的和谐没有任何破坏,因为动物依然是跟整个世界一体的,它们还没有进化到具有足够个体存在的主观意识状态,它们依然是属于整体一部分的生命,所以它们本质上跟整体有着一种和谐的存在。当狗叫的时候、鸟叫的时候,几乎是整个存在的伴奏,而那个片刻你是清醒的,你清醒到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整体。而这种一瞬间对整体的意识却不是扩张的,它是浑然天成的。这个经验离你并不遥远,即使庄子说的至人的经验也离你并不遥远。
刚才有人说我觉得这个经验并没有那么甜蜜,那是因为你在这个经验里面还不够深。如果你能够像印度的玛斯特那样,在那个经验里足够深的话,你甚至会忘了吃饭睡觉。美赫巴巴第一次进入这个经验的时候,有九个月的时间忘了吃和睡。所以这个经验依然存在着深和浅的差别,如果你在里面足够的深,也许会遗忘一切。
苏联有一个舞蹈家(名字我忘了),她太沉迷于跳舞了,以至于每次她在舞蹈当中都能够忘我,她的舞蹈都不是事先编的,而是即兴的发挥。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发挥,因为舞蹈来自她的身体,只要旋律升起,她的身体就开始狂舞,每次跳出来的舞蹈又那么的美丽,充满了和谐的韵律和美感。她太沉醉于忘我的经验以至于几乎失衡了,所以她最后被诊断为精神有问题。她太疯狂了,在这个沉醉里变成了一个玛斯特,因为她在苏联,所以只能被诊断为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如果她在印度,就不会被认为是个精神病患者,而会被所有的人尊敬为一个玛斯特——一个沉醉者——一个神醉者。所以如果你走得够深,神醉的经验也会变得更深。
这就是为什么上帝要让世界充满音乐、充满绘画、充满舞蹈、充满所有带着艺术气息的东西,因为这些美感会把你推向最终的巅峰,这正是埃克哈特·托尔在《当下的力量》提到的,他说你有一个内在的空间,很多次都曾经滑入那个空间——在清晨,在傍晚,在瞭望星空的瞬间,你都曾经滑入内在的神圣空间。祂潜在于你,祂是你真正要找到的家,祂是一个不会失去的源头。
祂不会因为你生病死亡,或者世间的各种各样是是非非而消失。这个源头一直潜在于你,你随时都可以切进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这就是灵魂的追寻。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即使天女都没有祂美,否则孙陀罗难陀一定会再次回到天女那里。当他体尝到心灵深处的至美片刻,就把天女抛之脑后了。有一天,你也会实现孙陀罗难陀实现的东西,祂是你的可能性,祂是你的未来,祂离你一点都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