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祖古·乌金仁波切
记录整理:艾瑞克·贝玛·昆桑 马西亚·宾德·舒密特
翻译:杨书婷 郭淑清
第五章 邦塔堪布的口耳传承
我接下来一次到不丹旅行,主要是为了去见一位名叫邦塔堪布(Bomta Khenpo)的不可思议大师,并领受他的教授。我深切渴望与他结缘已有好一长一段时间,也担忧这个渴望永远无法实现。我曾经在距离首都两天行程的隐修处扎西冈(Tashi Gang)遇见他一次,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一个小时,但他的言谈却让我深受震撼。我有个强烈的感觉,如果我能与他再多相处一会儿,我就能得到些微的领悟;主要就是因为那一小时的相处,让我执意要去不丹拜访他,最后也真的成行了。
他住在首都上方山区的隐修处,这是他皇室的功德主所提供的一间小木屋。皇太后也仁慈地为我的停留提供了所需,而我搬进了他隔壁一间舒适的小茅屋,那是他那位已到印度朝圣的管家所空出来的屋子。我多么珍惜我们所能共度的三个月时光啊!
如果邦塔堪布觉得和你亲近的话,要领受他的教法就很容易了,“每天早上一早过来就好。”他就这么说道。因此每天早上,我在天刚破晓的时候就到他那里去。他有充分的机会阐明大圆满法当中,我所不清楚的每一个疑点。
在这段宝贵的期间里,我从邦塔堪布那儿领受了堪布•阿琼(1879—1941,大圆满龙钦宁提成熟口诀法最重要的传承上师之一)深奥的口耳传承(Hearing Lineage);口耳传承是将上师的声音传到弟子耳中的一种传承,而且一次只传给一个人,并非经由书面的经文。我从邦塔堪布那领受了这些教法的主要部分(1)。
多年以后,我也从纽舒•堪(Nyoshul Khen)那儿领受了相同口耳传承的部分教法。然而,那时候他的声音非常微弱,而我的听力又太差,因此,除非使用助听器与麦克风,否则我们便无法勾通!除此之外,我也害怕会干扰他脆弱的健康状况,因而不想太深入探求任何要点。但这并不表示纽舒•堪无法传授这个传承,绝非如此。而且他只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也就是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其他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才会给予教授。(2)
另一方面,我跟着邦塔堪布学习的那几个月中,我的耳朵尚未出现问题,而他的声音也大而宏亮。虽然我们并没有相处很久,然而自始至终我都能针对个人的指引以及大圆满法的传统指导,得到一些非常具体的教授,也提出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正宗大圆满教法的传人
邦塔堪布是一位非同凡响的上师,也是个特异独行的人。“你跟我已经变得非常亲近了,”有一天他谈论道:“而你似乎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东西。我们现在已经有上师与弟子的关系了。”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继续说道:“我现在是个老人了,跟你说这些事丝毫没有自吹自擂的意思。不过你眼前的这个老人,是正宗大圆满教法的传人。尽管如此,又有什么好处呢?没有人来这里请法,即使有,也极少人能够理解。一个没有听众的讲师,也只不过是只吠叫的狗罢了。我对着空气传法有什么用处呢?”
“从康区、中藏或南部山脉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打从内心深处,怀着赤诚来请求见地的。虽然我仍是真正大圆满教法的老传人,但我的健康情况正在恶化,看来我将会带着那些教法一起离开人世。”
听到这些令人动容的告白,我的心一阵刺痛,因此我尽可能地多请求教法。
有一天,邦塔堪布告诉我:“跟许多人一样,我这辈子已经接受了大量关于知见与大圆满法典籍的教授。然而,我却是真正曾经亲眼见过无垢友尊者化身与无垢友尊者本尊的少数人之一。”
“求求您,仁波切,”我请求道:“请告诉我这个故事。”“无垢友尊者的化身就是我的上师堪布•阿琼。每一百年,无垢友尊者会将一位化身送到西藏来,澄清有关大圆满教法的甚深精髓。巴楚有一次告诉他的弟子纽舒的龙多(Lungtok of Nyoshul)说,他无法遇见无垢友尊者的这位化身,不过‘在你的年代,或许你将见到他’。龙多认证他自己的弟子堪布•阿琼就是无垢友尊者无误的化身,而堪布•阿琼后来成为我的根本上师。”
“当我遇见堪布•阿琼时,我已经对空性有相当好的理解了,然而那种程度的理论学习无法满足我。我仍感到有种迫切的需要,得去澄清所有要点,并得到最大程度的彻底领悟。”
“所以我要求担任堪布的奉茶侍者,并不是因为我那时还年轻,而是因为我认为那是亲近伟大上师的好办法。每次倒茶给他时,我就低声地问个简短的问题,而每次我都得到答案。这是亲近他的唯一实际方法,否则,你必须晋升至助理教师的职位,才会得到提出问题的许可。我紧紧把握住那份枯燥的差事,为他倒茶八年,而当那段时间结束之时,我已经没有任何问题要问了。”
后来,我逮到机会向噶玛巴询问有关邦塔堪布的上师的事情,“您觉得堪布•阿琼是个怎样的人呢?”
“哦,他毫无疑问是无垢友尊者的化身。”他用他那低沉的嗓音答道。
那就没问题了。
亲见无垢友尊者的本尊
“我见到无垢友尊者本人的时候,”邦塔堪布继续说道:“我已经待在雪谦寺上方一座山的洞穴里了。往山上去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行乞的瑜伽士,他自愿担任侍者陪伴我。”
“后来,当我们停下来休息时,我问道:‘我们两个何不煮一顿饭呢?’那里有很多柴火,我们来准备煮一糌粑汤。火烧得很旺,突然间,汤就滚了。”
“快!快!”我焦急地大叫,“汤已经滚了!”
“那名乞者转身,用他的棒子指着我,说道:‘喂,你啊!别管汤的事了!你应该挂心的,是去了知那即是你自性的觉醒性。”
“就在那一刻,我看着自己的心;突然间,它变得比过去更加鲜明清晰——连一丝概念性思维的污染都没有。我停留在那样的体验当中好一会儿时间。”
“‘喂,你啊!’那名乞者宣称:‘觉醒的状态!那就是了!’” “尽管如此,在这时候,他也挽救了汤,我们就坐下来吃午餐。”
“下午的时候,我们走下山去,而当我们接近雪谦寺的时候,那名乞者叫我走在前头。抵达寺院之后,我坐下来喝杯茶。后来我就到外头去,但遍览整座山坡,却完全看不到一丝人影。而后,我问遍整座寺院,也没有人看到过这名瑜伽士。最后,雪谦寺的首席喇嘛告诉我:‘你找不到那个人的,他不是个寻常的人类。”
“我驳斥道:‘你说他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我之前跟他在一块儿。” “‘哦,不是这样的!’这喇嘛说:‘他是无垢友尊者的化身。”
“所以我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化身,他就是将自性状态介绍给我的人,因此我真正地认出了它,也就是我们所谓的觉性其不可言喻的本然面目。从那时候开始,我的修持不过成了一件修持不离于它的事情——自性本身未曾改变。然而,我的确必须坚持不懈地追求这种一心的状态。(3)”
有一天,邦塔堪布指向天空,问我说:“你有没有看见这些护法呢?”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回答。
“她又来了!这位度松玛总是当你在这里的时候才来。你没看见她吗?就在那里!” “没有。”我必须承认。
“那其他护法呢?”他指向四处问道。 “我也没看见任何一位。”我说。
随着越来越没有被染污的凡人觉知,邦塔堪布也逐渐显露了清净的体验。到最后,他能像日光般清晰见到所有的护法。
他时常将圣物放在人们头上给予加持,而每隔一阵子,他也会狠狠敲击某个人一顿,其他的人就会逃跑,接着就会有几天没有人愿意来。当地人称这种敲击为“忿怒加持。” 有一次我遇到一个人,他自称接受了这种慷慨的加持之后,他的重病因而痊癒。
他告诉我说:“邦塔堪布非常用力地敲击我,使我完全忘了自己的病况,过几天之后,我的病情就好转了。”
源源不绝流泻而出的教法
当我在那儿的时候,邦塔堪布正对着八、九十人的喇嘛、出家众,以及不丹贵族们,教授一部很重要的大圆满经典《最胜智慧指引手册》(Guidance Manual of Unexcelled Wisdom)。他针对这些教法给了相当令人赞叹的阐释。突然间,他大声叫道:“喂,你这个老家伙!一直不停地讲话,但有谁在听话呢?怎么还不快闭嘴啊!”说完,他就往自己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有好一会儿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而后他又开始教授了,直到打了自己另一个耳光才又中断。他再次说道:“住嘴!老头子!这里有谁能了解这些教法呢?”
显然,我自身缺乏功德,因为我无法待下来领受完整的教法;我接到了噶玛巴的信息,要求我马上回去参加一些重要的法会。所以邦塔堪布讲学结束那天,我告诉他,我们如意宝要我回去。
邦塔堪布准许我离开,然后他随口提到说:“阿赖耶识的广空已经开始向外流泻了,因此,许多‘未闻受的教法’现在已经自然而然地自内在显露出来了(4)。如果我不留意的话,它们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从我口中倾泻而出。倘若我不当心的话,我只能成为无助的旁观者。然而,当这里都没有人能理解的时候,把这些教法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唯一有帮助的,就是当我打自己的耳光作为提醒的时候。”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我问他。“有一次我跟一些来自色拉寺、甘丹寺,以及哲蚌寺最高阶的老格西教师们谈,”邦塔堪布回答道:“其中一位告诉我说,‘我做了那么多的研究,也学了那么多教法,但大部分都忘记了。’”
“什么?”我说:“你会忘记你已经了解的东西?你指的是忘记那些文字吧?而不是忘记它们的真意。密续上提过,未曾闻受过的教法,应该会自然而然地自精练的行者口中源源不绝地流泻而出。所以,你怎么能抱怨忘记呢?”
世界的组成与联系
“但这位老格西又再次说道:‘我忘记所有我学过的东西。’”
邦塔堪布继续解释道:“一旦你真正了解了这些教法,不论你有多老,都不可能忘记它们的意义。我的问题相反,我脑中的教法似乎比我自己能容受的更多;有时候它们就从我口中溜出来,因此我必须叫这个老头子闭嘴,然后甩他耳光,直到他保持安静为止。”
“但没什么用,他还是继续不断地谈论所有的现象是如何相互关联、这个世界与一切众生是如何于外在与内在两个层次相互关联,还有自生当下的显现特质是如何与本质、自性和潜藏力产生关联的。然后这个老头子继续说,为何空的本质对自性的体验有能知的特质,而这可以是清净或不清净的,并显露为不可思议的智慧之展现,或分别心的产物。有时候,详细到令人无法置信的解释会脱口而出,将这个世界的风景与装饰描述为由蕴(aggregate)、元素(elements),以及根(Sense-bases)所组成的虚幻城市(5)。森林与草地不就和我们身体上的毛发很相似吗?”
他就像这样一直不断地说下去。
他也极为详尽地说明组成现象世界和我们身体的这些大小元素的特质,以及它们如何联系在一起;接着,他继续谈到感官(Sense faculties)在清净智慧的体验,以及觉知轮回的有染方式这两者内涵中如何作用。他具有描述每个人基本状况的惊人能力,而且是用我从未在书本上见过的方式来描述。
我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位伟大的上师在赏自己耳光的同时,叫自己闭嘴,然后静默不语,直到再次慢慢地开始讲课为止。
正当我们如意宝在不丹主持黑宝冠法会的时候,有一天邦塔堪布来参加。这时他走路已经相当困难了,但他却强迫自己全程走路过来。
“我必须见到观世音菩萨本人至少一次,”他说:“我至今还没有机会见到他。虽然我出身萨迦派,但他却是让我生起最深切信心的那个人。”
噶玛巴跟着一大群人追随者旅行到那里。法会当中,许多伟大的祖古与喇嘛都坐在前排,包括夏玛(Shamar)、锡度、蒋贡,以及巴沃等仁波切。我则与创古仁波切(Thrangu Rinpoche)一起坐在对面的另一排。
功德与生命之殆尽
有一次,在法会中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噶玛巴眼中噙着泪水,我过去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他倾身向着我,所以没有其他人能听见我们说的话,“昨晚我在梦中看见不丹国王即将不久于人世,我们却无法替他做什么。他一直都是很好的功德主,也和我相当亲近,因此我感到难过。”
噶玛巴怀着极大的热情对待邦塔堪布,法会结束后,噶玛巴跟我说道:“叫他留下来,我想跟他一起吃顿午饭。”用过午餐,当邦塔堪布已离开之后,我再次看见噶玛巴眼中噙着泪水。
“发生什么事了,仁波切?”我问道。“功德与生命就要消耗殆尽了。”他只是这么说。不久之后,国王就过世了,而不到两个月时间,伟大的堪布也离开了他的肉体。堪布圆寂之后,有两、三天时间,任何方向都见不到一片云朵,连一丝浮云也没有(6)。
敦珠仁波切后来告诉我说,在邦塔堪布的荼毗大典上,突然有一大束白光从他火化的佛塔中射出来,在他的骨灰中也发现了许多舍利子。
经过长途跋涉到另一座寺院后,我只注意到有人被火化了,也隐约知道火化的就是这位伟大的上师。那一带的人说,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清朗的天空。邦塔堪布真是一位令人啧啧称奇的大师。
就在不丹的时候,我请我们如意宝为我与努日来的一位女孩所生的儿子命名。隔天早上他说:“一位名叫珠旺•措尼(Drubwang Tsoknyi)的瑜伽士穿戴着白色披肩和裙子出现在我面前。你刚出生的儿子就是他的转世。”
1、由于伟大的成就者之王阿宗·竹巴的儿子鞠美·多杰(Gyurmey Dorje)觉得迫切需要将此事完成,所以这些教法已经以书面形式记录下来了。这个传承是源自于吉美·林巴在桑耶·清浦(Samye Chimphu)的时候,三次净观到龙钦巴这位全能语王(Omniscient lord of speech)的智慧身,并从他那里领受了大圆满教法的完整传承。从那时起,这个传承就一直是一次只传一位弟子。这个传承的独特性在于那深奥广博的本质。吉美·林巴主要的弟子为扎珠(Tradrub)与多珠(Dodrub),前者为巴楚的传承祖师;巴楚再传给堪布·龙多(Khenpo Lungtok),而他的弟子就是堪布·阿琼。另一个传承则传予伟大的学者染嘉(zhenga),再传到堪布·龙多,堪布·龙多在巴楚的足下学习了十五年。米庞与染嘉都是巴楚的学生。(祖古·乌金仁波切说明)。
2、祖古·乌金仁波切向纽舒·堪请求口耳传承的法之后,不少转世祖古和堪布的眼界都因而大开,尤其因为这个传承难以取得,一次只允许一名弟子领受此法。
3、这样的说法过于轻描淡写。依据邦塔堪布的亲近弟子索策仁波切(Soktse Rinpoche)的说法,邦塔堪布放弃了各种外在活动,在中藏一个隐修处修持了九年。
4、当一位大师的禅修经验变得更加深入,而“阿赖耶识的广空开始向外流泻时”,深奥而直觉的领悟就会揭露而出,而未闻受的教法,即以前未曾研习过的论题,也能轻易理解了。
5、由蕴、元素与根所组成的虚幻城市,是每位众生经验的领域;换句话说,就是轮回的状态。
6、依据古代大圆满密续,全然无云的天空是一种外在征兆,通常伴随着大师法身的内在证悟而来,被视为是最好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