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堪布——贡噶旺秋.
宗萨钦哲仁波切
「西藏人有很多壞習慣,其中一個壞習慣,就是經常有人把一個人的名字所代表的階級,看得比那個人的品質還要重要。舉例來說,我自己,不管你相不相信,或是真是假,現在用蔣揚欽哲仁波切轉世的這個名字,上一世欽哲仁波切正好是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的老師,所以從階級的立場來看,我坐得比堪布高。但在今天晚上開示之前,我要先告訴你們,你不該受座位高低的騙。實際上就是因為階級的緣故,讓我吃這樣的苦頭,必須坐得比堪布高;其實堪布比我更有學問,又是一位好的修行人,更是我的老師。
雖然這樣說,有時候頭銜或階級還是有它的功效,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頭銜、名字或階級的緣故,堪布仁波切不會在這個地方,因為如此,我現在要講個短故事給大家聽,同時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永遠忘不了1982年的冬天,那年我在錫金的西部,預備建一所小學校。那裏非常落後,沒有電,那天晚上,連燈都沒有,那時有一位又老又疲憊,連衣服都穿不好的一位老人到我這裏來;他背後背了一個很大的包包,他向我頂禮三次,而且好像有一點顫抖的樣子。我問他:「你是誰?」他說:「我是貢噶旺秋,我今天到這裏來,是因為你叫我來的。」
這之前當然有更多的事情。
我22歲時剛好完成佛教哲學的訓練,我問我的根本上師,我這一輩子該怎麼過?多半根本上師都回答,我這一生應該努力試圖恢復宗薩佛學院。
宗薩佛學院,以前在西藏是非常聞名的一所學校。一直到今天,實際上在西藏一些最出名的學者、作家,尤其是薩迦、寧瑪和噶舉這三派,大都出身於宗薩佛學院。
這些從宗薩佛學院畢業,現在很出名的,當然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是其中之一,另外在美國的創巴仁波切、達湯祖古、常來臺灣的堪布阿貝仁波切等,這些學生都做了很多佛教的事業。
是件很大的災禍,所以當我的上師要我試圖恢復宗薩佛學院時,我不只沒錢,甚至沒任何主意來恢復學校。現在回想起來,真的不知當時那種狀況,如何能將學校發展成今天這麼大。到今天為止,宗薩佛學院大概有來自110所不同寺院的僧侶到這裏讀書,當然現在宗薩佛學院還不算很大的大學。
要建立一所學校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老師。我不知你們對這瞭解多少,我舉個例子,我以前在研讀般若經時,那時18個人共用一本教科書,狀況是如此艱難,所以當我的上師跟我說,應該要恢復宗薩佛學院時,這實際上是件非常巨大的工作。
八十年代初期,中國大陸還沒有開放,但那時和外界的溝通已經開始了。所以那時我偶爾會碰到剛剛從大陸出來的人。那時我聽到他們說,有幾位宗薩佛學院非常有學問的學生還活著,其中一位是堪布倩拉興給,另外有一位目前是四川宗薩佛學院的校長貝瑪達木卻,還有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
那時我根本不知這三位堪布的地址,我寫了很多信,也錄了錄音帶寄去,跟他們講說,我應該是確吉羅卓的轉世,或有人把我看成是確吉羅卓的轉世。現在我的上師要我恢復宗薩佛學院,我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找老師,你們三位堪布如果可能的話,最好三位都來,或至少有一位能到印度來見我。
堪布倩拉興給是其中最資深的,但是他的兩隻腳在 時受傷,沒辦法到印度來。堪布貢噶旺秋那時還在 裏,他先接到我的信,然後收到錄音帶。後來我與堪布仁波切談話時,他告訴我從接到信的那一天起,他就下定決心,只要他從 被放出去,就立刻到印度去。
那時堪布仁波切其實已經服完 期,但是因為官僚體系所以還需要一陣子才能被放出去。到印度之前,他只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替他僅存的妹妹建一棟房子。然後,他就從四川一路「走」到印度,這不是開玩笑,現在我們到哪去都坐車,還抱怨坐車好辛苦,很累;可是這位坐在我左邊,看起來好像很脆弱的人,竟然從四川走到印度。那時他只想一件事,就是恢復著名的宗薩佛學院,然後就在剛才說的時間,在錫金他第一次見到我。
當時我不知他如何想,我只能猜他的老師蔣揚欽哲確吉羅卓是二十世紀最偉大,最頂尖的上師,可是三十年後,他看到坐在法座上這位年輕、被寵壞的人,應該是他上師的轉世;如果情況反過來,假如今天我在堪布這個位子,要我去服從一個年輕被寵壞的人的各個指示,其實蠻不容易。
所以這就是為何有時頭銜或階級是有幫助的。我一直認為,實際上不是因為我,或我所具有的品質,而是因為我有個頭銜。我不是抱怨這件事,實際上我蠻驕傲的,如果我的名字都可以做這麼多事,也蠻值得的。如果明天你們弄個更高的座位,我也坐;這就是我想講的短故事。
以這個故事為引子,我要你們注意一件事。噶當派有一位修行人最受人重視,足堪修行人的典範,噶當派的大師有很多很美的故事。有一次有位噶當派的修行人,他的老師對他說:「我的孩子呀!你一定要好好修行。」這位學生就想:「我的上師一定是要我回去讀經。」幾天後他的老師來了,就跟他講:「哎呀!讀經太好了,但是你除了讀經,還要修行佛法。」這個學生想:「喔!老師說修行佛法,那一定是去繞塔囉?」他就去繞塔。幾天後他的老師來了,看見他在繞塔,老師就跟他講:「孩子呀!你現在做得太好了,除了這個你還要修行佛法。」他就想:「老師的意思一定是修定。」後來他老師又講同樣的話。這種情形一再重複,最後學生就問老師:「你每次都叫我修持佛法,我都這樣做,你還是叫我修持佛法,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的老師說:「放棄你對於此生的執著!」「只要你認為這一生這些東西是有價值的,你就不是在修持佛法。」這個故事我聽了好多遍,看了也上百遍,這個故事當然可以從很多不同的角度去看它,但我自己沒辦法過這種日子。但坐在我左手邊這個人,他過著這種日子。
其實以他的能力,以他的知識,他可以得到這一生他想得到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他絕對沒有興趣。堪布仁波切到印度後我非常高興,馬上把學生召集來。第一件事就是趕快替他做一件新袍子,因為他那舊袍子真難看。那時學校並不富裕,我還記得當時只要一下雨,就到處漏水,但是當堪布仁波切開始講課時,他絕不會停下來,他不願意休息。學校當然有很多人講週末呀、禮拜六、禮拜天呀,然後放假等等;我跟他講,該放假了,他說:「啊?為什麼?」他說:「我們沒時間了!我們一定要把這個論或至少這個偈頌講完。」他教得太努力了,病得很厲害。早上的課通常到十二點半才講完,講完了就躺在床上。那時我又用運我的階級了。我說:「你不能這樣子,你一定要停下來,然後去醫院看病。」當然堪布仁波切因為對欽哲確吉羅卓這種極大的信心和尊敬,以及我是確吉羅卓的轉世,所以堪布仁波切馬上去醫院,但是他不肯休息。
後來我才搞清楚,叫他教書是讓他休息最好的辦法。我們講的時間是早上六點開始到十二點半,這中間只有兩堂課,這都發生在印度。我講的時候,好像這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好像他教六個小時,每一堂課時間這麼長,又不願意休息,但這跟他在監牢裏做的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在 最嚴重的時期,所有的事都限制地非常嚴格,那時不要說沒有經書,沒有論著可以看,甚至喉結都不能動一下,喉結動一下 馬上說你一定在偷偷念咒,你反 等等。他在這種狀況之下教他這些 友,最先教他們經論的本頌,當然他是用最秘密的方式教的。幾個月之後,當學生把本頌學完了,他開始教解釋本頌的論著,同時他們該挖地就挖地,該割草就割草,勞動營裏該做的任何事情他們都照做。堪布仁波切說,他們的 原來是個寺院,大便小便都在那個地方;在二十年的牢 生活中,唯一的娛樂就是看著牆上壁畫所畫的佛本生傳記。我很喜歡拍電影,如果真的拍得成功的話,我一直想把堪布仁波切的故事與佛的十二種行道事業連在一起,拍一部片子。
宗薩佛學院建立後,學生越來越多,堪布仁波切歡迎任何一個人。如果任何一個學生來有兩個腦袋,屁股上長了尾巴,堪布仁波切也不會問他:你到底是哪一個。
只要有人想學習佛的智慧都歡迎。身為一個佛法的修行人,我們經常看很多經、論,但是非常不容易碰到一位可以成為我們模範的人,這種人非常少。
我覺得堪布仁波切是一個活生生的典範,因為我們有這樣好的功德,堪布仁波切才用他那雙肉腳,還在我們地球上走來走去。也許二、三十年後,我們可以講:喔!曾經有一位大師如何如何…,但是這樣講沒用,至少現在我們能活生生的看到他,所以我要求大家,好好看一下堪布仁波切,同時我衷心建議你們別看我…。
現在堪布仁波切已經從我手上接手管理北印度宗薩佛學院,因為他對於仁波切名字的尊敬,堪布仁波切到現在都還經常問我:「我該不該做這件事呢?或我該怎麼做…,這類的問題。」我最近還用很強烈的語氣跟他說:「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再問我了。」事實上我相信堪布仁波切比相信我自己還多。
最後,在座有許多人是堪布貢噶旺秋仁波切的學生,包括我自己,我們都祈禱,發願,堪布仁波切能活得長久,這樣我們就能看見一個活生生的典範。如果我們想要達到這個目的,有一件我們立刻可以做的事,就是放生。我兩年前就開始做放生,希望大家也以個人的身分這樣做。不要想跟我一起放,我經常會忘掉;不管你在哪裡,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做,我想現在我該閉嘴,趕緊離開這個法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