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和尚自述年谱
鼓山门下弟子顺德岑学吕宽贤编辑
辛卯师·一百一十二岁
春戒期中。“云门事变。”
三月初三日。师病重时。即趺坐入定。闭目不视。不言。不食。不饮水。惟侍者法云。宽纯。日夜侍之。端坐历九日。十一日早。渐倒下。作吉祥卧。侍者以灯草试鼻官。气已绝矣。诊左右手脉亦已停矣。惟颜色如常。体尚温。十二日
早。微闻呻吟。旋开目。侍者告以时间。师曰。“我觉才数分钟耳。”语侍者法云曰。“速执笔为我记之。勿轻与人说。启疑谤也。”师从容言曰。“余顷梦至兜率内院。庄严瑰丽。非世间有。见弥勒菩萨。在座上说法。听者至众。其中有十余人。系宿识者。即江西海会寺志善和尚。天台山融镜法师。歧山恒志公。百岁宫宝悟和尚。宝华山圣心和尚。读体律师。金山观心和尚。及紫柏尊者等。余合掌致敬。彼等指余坐东边头序第三空位。阿难尊者当维那。与余座靠近。听弥勒菩萨讲《唯心识定》未竟。弥勒指谓余曰。《你回去。》余曰。“弟子业障深重。不愿回去了。”弥勒曰。《你业缘未了。必须回去。以后再来。》并示偈曰。
识智何分 波水一个 莫昧瓶盆 金无厚薄性量三三 麻绳蜗角 疑成弓影 病惟去惑凡身梦宅 幻无所著 知幻即离 离幻即觉大觉圆明 镜鉴森罗 空花凡圣 善恶安乐悲愿渡生 梦境斯作 劫业当头 警惕普觉苦海慈航 毋生退却 莲开泥水 端坐佛陀
以下还有多句。记不清了。尚另有开示。今不说。”
[编者按]初编年谱。编至辛卯三月。虚云和尚病重时为止。编辑在壬辰。刊行于癸巳。距今阅五年矣。当云门事变后。道途梗塞。音书断绝。间有消息。传闻异辞。不敢轻于载笔。今历岁时。真相已白。海内外人士。关心虚云和尚起居者甚众。爰略为补述。亦仅言其所可言而已。溯己丑岁夏。虚师应方氏请。自云门来香港。一日访岑学吕于友人家。谈次。岑语师曰。“世变至此。我将安适。” 师沈吟顾视曰。“学道人随处都是家乡。放下便是道场。居士安心罢。”岑旋又语师曰。“内地寺院。难免不安。师何不暂留香港。弘法利生。”师曰。“弘法自有其人。至于我本人。似另有一种责任。以我个人言。去住本无所容心。惟内地寺院庵堂。现正杌陧不安。我倘留港。则内地数万僧尼。少一人为之联系护持。恐艰苦益甚。于我心有不安也。我必须回去。”岑无语。师遂回云门。
迨辛卯岁春。开戒期间。四众云集。寺中有僧众一百二十余人。夏历二月二十四日。忽有百余人。前来围困本寺。禁止出入。先将虚老和尚拘禁于方丈室中。以数人守之。复将各僧分别囚于禅堂。法堂。大搜寺内。上自瓦盖。下及地砖。佛祖尊像。法器经藏。微细搜检。竭百余人之心目手足。经两日时间。一无所获。遂将监院明空。及职事僧惟心。悟慧。真空。惟章等拘去。复将册籍部据来往书札。及虚云和尚百年来之精注经籍法语文字。尽用麻包捆载而去。加以种种罪行。
其实情则误听外间传说。谓寺内藏有军械及发电机。又藏有金条白银。其目的固在此也。数日之间。共拘去僧众二十六人。施以种种楚毒。逼令供出军械及藏金。众称不知。于是妙云被打死。悟云。体智等。亦受多次毒打。手臂断折。此外复有数僧失纵。扰攘十日。终无所获。遂迁怒于师。
[编者案]妙云师。俗姓张。湖南大学毕业。曾任财政部稽核。年三十余未娶。于三十八年从师尊薙度。师平时对于云门法脉。继起无人。极为惋惜。兴修云门工程竟。为度四十余人。以 续云门法脉。嗣得张居士。颇以中兴云门道场属望之。故取名妙云。号曰绍门。而不以宽字行辈 名之。张居士出家后亦能刻苦自励。以期不负师尊所望。迨云门变起。被殴致死。伤哉。
先是三月初一日。将师别移禁一室。门封窗闭。绝其饮食。大小便利。不许外出。日夜一灯黯然。有如地狱。至初三日。有大汉十人入室。逼师交出黄金白银。及枪械。师言无有。竟施毒打。先用木棒。继用铁棍。打至头面血流。肋骨折断。随打随问。师即趺坐入定。金木交下。扑扑有声。师闭目不视。闭口不语。作入定状。是日连打四次。掷之扑地。视其危殆。以为死矣。呼啸而出。监守亦去。侍者俟夜后。扶师坐于榻上。初五日彼等闻师未死。又复入室。视老人端坐入定如故。益怒。以大木棍殴之。拖下地。十余众以革履蹴踏之。五窍流血。倒卧地上。以为必死无疑矣。又呼啸而去。入夜。侍者复抱师坐榻上。端坐如故。初十日晨。师渐渐作吉祥卧下。(如佛涅槃像。)经一昼夜。全无动静。侍者以灯草试鼻孔。亦不动摇。意圆寂矣。惟体尚温。颜色怡然。侍者二人守之。至十一日晨。(即四月十六日。)师微呻吟。旋扶之起坐。侍者告以入定及卧睡时间。师徐语侍者法云等。神游兜率听法事。(见一八一及一八二页。)夫甚深禅定境界。苦乐俱捐。昔憨山紫柏受严刑时。亦同此境。此非未证悟者所能代说也。
经此数日。行凶各人目睹师行奇特。疑畏渐生。互相耳语。有似头目者。问僧曰。“为甚么老家伙打不死的。”答曰。“老和尚为众生受苦。为你们消灾。打不死的。久后自知。”其人悚然。从此不敢复向师施楚毒。惟事情扩大至此。所图未获。更恐泄漏风声。故仍围困。及侦查搜检。对各僧人。不准说话。不准外出。即饮食亦受监视限制。如是者又月余。时师所受楚毒。伤痕并发。病势日增。目不能视。耳益重听。弟子虑有意外。促师口述生平事略。随录为自述年谱草稿。正此时也。
夏历四月间。云门事变渐渐传至韶州。先由曲江大鉴寺僧人。通知在北京之师门弟子。及海外同门。联同救援。于是北京方面。电令地方政府严查。围困始续渐松懈。而所有粮食衣物。大部掠夺去。师自重伤后。不进粥饭。日饮清水。继知粮尽。白众曰。“老人业重。带累各位。事至今日。各位似应分向各方。求生续命。”而僧众皆不愿离师去。乃集众往后山采樵。量为轻重。挑往十余廿里之市集出售。得钱买米回寺。煮粥同食。朝暮课诵。及坐香不辍。
五月上旬。北京政府派专员数人至粤。会同广东省政府人员。于五月二十二日。到达乳源县署。二十三日。(即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八日)抵云门寺。实地调查。携有技术人员。及录音机。摄影机等等。先慰问师法体轻安否。是时师病卧榻上。耳聋目瞆。并不知是京粤所派之大员。及见地方官警。更不欲有所说。问师曾受虐待否。财物有损失否。师均言无。及后各员表明身分。师祇言请诸君切实调查。回京报告。各员再三安慰。并饬地方有司。查明将先所拘之僧人释放。计云门寺自夏历二月廿四日起。至五月廿三日止。始脱苦境。事后北京友人复编者书曰。“虚师事。公祇知其概况。所以复安之故。可成一书。今亦末由奉告。”其中情形。曲折可知。秋冬之际。师于重伤重病之后。从事休养。僧众百人。亦以采樵耕植。及手工业度日。附近百十乡村。闻云门解围。咸来看和尚。而师之弟子在京内外者。多方设法。欲师离开云门。且时有函电致地方有司。殷勤劝慰。云门事变。至此告一段落。
壬辰师·一百一十三岁
是岁春。师病稍愈。日领众安禅行道。收拾残局。自夏历正月至三月。北京四次电粤。请师北行并派员南来护送。师告众。均主缓行。师曰。“时机至矣。今日全国僧伽。各兢兢自守。乏人提领。如一盘散沙。倘不团结。成立一有力量机构。其事变恐不止一云门也。我为佛法故。义当北行。”乃选寺中老成者护院。安众已定。行有日矣。乃自书一联云。
坐阅五帝四朝,不觉沧桑几度,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
四月初四日。(即四月廿七日)师偕侍者佛源。觉民。宽度。法云。及护送人员。起程北上。各乡村民众。一时奔走追送者数百人。师遂离开云门。溯民三十二年癸未。师以重修南华事竣。于是冬十二月。移锡云门。初至时残垣断壁。殿宇荒凉。所谓法堂上草深三尺者。仅有一僧人奉事香火。师住后。四众云集。绕者千指。而师一方面筹募重修。同时又顾及百余人四事供养。此数年间。更值日寇侵华。交通断绝。日在危疑震撼中。其艰辛实十倍于南华时代。师以大无畏力。集僧众。用少数工人。自爆石。自烧砖瓦。自伐木材。自建造。自髹漆。自造像。自开垦。自种植。自癸未至壬辰。前后十年。建设殿堂阁寮。厅楼库塔一百八十余楹(其详载云门山志)殿宇闳丽。法相庄严。亦难能也。尤可记者。云门宗派。传至十世光孝深而止。其后失传。宗派不继。师为考查派系。度僧数十人。承继云门法脉。重振宗风。兴灭继绝。为云门延一线法脉。今师离云门去矣。十年心力。百世奇缘。知偃祖于常寂光中。点头微笑在。
[附记]虚云大师在云门 佛源
在一九四三年的冬天。李济深主任把蕴藏在曹溪宝林山中的龙象虚公老人。接到了乳源的云门山大觉寺。去振兴云门宗的发源地。文偃禅师的选佛道场。云门。在偃祖的当时。(朱梁时期。)悟道者七十有六。常住僧众约六百人。地方宽敞。山水幽秀。人烟稀少。四时不闻鸡犬之声。诚乃华夏衲僧办道的圣地。偃祖后。便日益衰落。在云老去时。仅有一僧看守。而寺之周围树木。几已伐尽。全寺四壁萧条。满院荒烟蔓草。境色凄凉。寺中什物全空。守僧一碗一筷。衣履褴褛。文偃祖师之肉身。独自默然地坐著在破烂的祖堂中。似乎在等待著这位为佛祖生辉的宗匠来临。云老已到云门。便刻不容缓的兴工。并亲自动手。昼夜不休的领导著南华同去的几位小狮子挑著挓著。每有旁人拿不动的木头和岩石。老人可随便搬起。不久的时光。便把旧有的腐烂的殿堂。一层层的撤掉了。地基也一方方的填平了。僧众也渐渐增多了。工匠也计画著全盘的新样。三进四横。工程浩大。每日总在百数十人。惨淡经营。经过了整个九年的辛苦。直到去年。全寺殿堂才焕然一新的出现了。寺里的庄严佛相。金碧辉煌的在大雄宝殿放大光明。禅堂里的静香。结成了香盖。农场开辟了数十亩荒地。各种的庄稼。都在老人的领导下生产得非常的繁茂。满山的绿林。都成了行树。美丽的花草。四时放出奇葩。尤其是优昙花。在去年六月的戒期里。开得特别优胜。真是实现了人间净土。寺前凿有放生池。池水深广。每当雨后初晴之时。群鱼戏水。乐境无穷。都是这位老人赐与的。云老的精神。非常健旺。去年正月。曾到九仙岩去游览。九仙岩距云门有六七十里。另外还要上山。而云老当天回转。来往步行。毫不表现疲倦。云门附近的农民。常沐著这位老人的恩光。每有疾病。则施以医药。有饥馑。则给以食粮。遇事故。则与之排解。寻声救苦。无微不至。今年云门土改了。村农都对这位老人表示敬仰。自觉自愿地分了二三十亩水田给寺里。目前寺里尚住有五六十位僧伽。他们久随这位老人薰修禅定。日常虽在劳动生产。而其道心。是非常纯洁的。现在。云门的房屋。已从荒烟蔓草中。雄壮而美观的建立起来了。这都是老人的力量。本来。云老还打算继续修建海会塔的。祇因众生的福浅。缘未成熟。云老便于今年的四月离开云门了。
韶州人士及归依弟子。闻师至。郊迎十里者逾千人。住大鉴寺。每日来参礼者途为之塞。不以时移境异易其信心。
初十日附粤汉车北行。十一日到武昌。住三佛寺。沿途劳顿。楚疮毒发。陈真如居士为照料。医药服食。殷勤备至。该寺主持大鑫和尚。亦尽东道之谊。得起居安适。病稍愈。应鑫和尚请。为主建一观音七。归依者二千余人。法事毕。将扶病北行。三佛寺大众请留影纪念。师题一诗云。
业风吹送到武昌,老病驰驱累众忙,三月淹留三佛寺,一场灾难一惭惶,无心欲跨楼头鹤,有愿同登选佛场,尚想玉泉关壮缪,能于言下悟真常。
七月二十八日由护送人员陪伴。师及侍者等。附京汉车北行。抵京时。诸山长老。及居士林等各团体。到站迎接。李任潮。叶遐庵。陈真如诸居士。导送至广化寺驻锡。后以人多参谒。移住西城广济寺大刹。师抵京后。与当道往还。以湘省同乡。滇南旧雨。夙有因缘。故对于护法事。堪称便利。初。师未抵京前。已有函电往复磋商。故于五六月间。先由圆瑛赵朴初等。在广济寺成立中国佛教协会筹备处。全国佛教代表百余人出席。拟举师为会长。师以老病辞。乃举圆瑛为正会长。喜饶嘉措。赵朴初等。为副会长。而推选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虚云。查干葛根四人。为名誉会长。代表中包括汉。藏。蒙。泰。撒。各大民族。佛协成立。各地佛徒。有所联系。并定明年春夏间举行正式成立典礼。
佛协筹备会既成。师上书政府。请颁布共同纲领。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之自由。速定对于佛教寺院之保存及管理办法。目前急于救援施行者。(一)无论何地。不许再拆寺院。毁像焚经。(二)不许强逼僧尼还俗。(三)寺产收归公有后。仍应按僧配给田亩若干。使僧人得自行耕植。或扶助其生产事业。当道许之。僧尼赖安。各省名胜寺院。且日加修饰矣。
八月十三日(即十月一日)师代表全国佛教徒。接受锡兰送给中国三种宝物典礼。锡兰代表团团长。达马拉塔纳法师等来华。以“佛舍利”“贝叶经”“菩提树”三宝。赠送与中国佛教体团。定于十月一日举行典礼。地点在广济寺。是日先由释巨赞。圣泉。居士赵朴初等。坐礼车。具香花。往接锡兰代表。寺中四众二千余人。列序殿前。恭迓锡兰代表至。钟鼓斋鸣。纳法师将法宝置供桌上。师出。代表接受。并致谢词。大意谓。“贵我两国佛徒亲密。历史悠久。愿团结在三宝的慈悲智慧之中。为世界永久和平。而贡献我们的一切。”是日典礼隆重。有澳洲。缅甸。加拿大。印尼。日本。土耳其。及各地佛教代表。
九月诸山长老及团体。请师住持广济寺。师以老病辞。
十月东南人士在上海发起祝愿世界和平法会。众议请师主法。派方子藩等来京迎迓。于公历十二月十一日附车抵上海北站。执旗献花者百余人。齐声念佛。于是在车站候车来往者千数百人。初则鼓掌欢迎。继亦同声念佛。肃穆庄严。顿化娑婆为极乐。感应之道。有如此者。师住玉佛寺。与法会主事者商定。为期四十九天。自农历十月二十六日启建水陆道场。由师主法。并请圆瑛。应慈。静权。持松。妙真。大悲。如山。守培。清定。苇舫。十大法师。莅会主各经坛。修持法事大师共七十二人。至十二月十四日圆满。在道场期间。除入坛主法外。早午晚来参谒者如潮涌至。远在湘鄂等省。亦不远千里而来。归依者前后四万余人。法会办事者分设十席。为办理报名。登记。分班。给牒。等事。(其热烈情形。载后文附录中。)在此次法会收入净资。陆亿七千六百余万。支出三亿余万。师所收之果金等等。尽拨交法会中。丝毫不取。结存款项三亿余万。(以是时币值计。约合港币七万余元。)咸请师意支配。师与诸大师及各居士商定。拟尽数拨送名山供养。计分给四大名山。(浙江普陀。山西五台。安徽九华。四川峨嵋。)八大名刹。(宁 波天童。宁波育王。扬州高旻。苏州灵岩。福州鼓山。宁波观宗。宁波七塔。福州地藏。)以及全国大小寺院二百五十六处。此师主法上海水陆道场之大略也。
四月。师接北京电促进京。仍住广济寺。各地僧伽代表。亦相继至。中国佛教协会正式成立。大会议决各要案后。师赴山西大同参礼云岗大石佛。旋请假离京。当道劝往庐山养病。(大会中有提议毁戒者。师诃之。撰文寄慨。)
五月。师偕侍者觉民南行。过武汉少住。保通寺住持源成。喜师至。请师主禅七两期。事毕。即取道入庐山。以陈真如居士。已先在匡庐相候也。在庐山住大林寺。
六月。有数禅人。自云居山来。为师言。日寇中原时。以云居山险峻。易藏游兵。遂将真如寺全部焚毁。今祇见毗卢遮那大铜佛。兀坐于荒烟蔓草中耳。师恻然伤之。念云居自唐代元和年开山。历代祖师最胜道场。自道容祖师开山。弘觉道膺继之。其后齐禅师。融禅师。老夫舜。佛印。了元。圆悟。克勤。大慧。宗杲。皆曾任该寺住持。而过化者。有赵州谂。云门偃。古塔主。洞山聪。圆通秀。真净文。居士中如白居易。皮日休。苏东坡。黄山俗。秦少游。吕居仁等。不计其数。以历代祖师道场零落至此。倘不重兴。将湮没矣。遂发愿重修。先请准当道。往云居结茅。居士祝华平等。愿相伴送。师遂于七月初五日入云居山。
夫云居在庐山之东。占地三百余里。属永修县辖。层峦叠巘。望若插霄。及蹑顶登山。复为平地。群峰环抱。天然城廓。田园陂泽。鸡犬白云。其殿堂楼阁。历代敕建。髹彤绚烂。琳碧精荧。此唐宋最盛时期也。
九月。粤垣弟子比丘尼数人。闻师已至云居。寻踪往视。舟车水陆。半月乃达。沿西路登山。削壁插天。草深没膝。最狭窄处有不能并马而行者。盘山二十余里。始达石门。豁然开朗。及抵寺。第见断垣残壁。瓦砾荒榛。遇一禅人。问老和尚何在。禅人指示之。则一牛棚也。蔓草支离。积以成壁。鞠躬而入。乍不见人。稍立定。乃见师坐木板榻上。如入定状。师旋开目视之曰。你们何苦。各述悃忱。又曰。我初来此。祇有僧四人。本欲结茅同居。不意衲子闻风踵至。不一月已近五十人。牛棚以外。仅有破屋数椽。你们已看到了。既来且奉屈少住数日可尔。牛棚在寺西北角。约半里许。师爱僻静有耕稼意。乐居之。
十月后。各方僧人日益至。食宿两餐。幸得上海简玉阶居士施资。以度残冬。师于此时。筹划垦荒。开田种植。及修建殿宇等事。
是冬曲江南华寺请传戒法。甲午师·一百一十五岁
春。师在云居。先计画修造大殿。以毗卢遮那大铜佛。高寻丈。为明代万历年间。圣慈皇太后渗金铸造。旧日殿瓦。以铁为之。因山高风劲。泥瓦则易飘摇也。今欲建殿。应先铸造铁瓦。乃集僧众。具罏锤。自铸之。及铸千僧锅四口。大铜钟二口。是时缁侣云集。已过百人。其中人物。百工俱备。国内外僧俗道友闻讯。时施助净资。有人有土有财。事易举矣。师遂分僧众为二部。能土木工程。修造殿堂者为一部。开垦种植。艺茶竹工又为一部。众皆踊跃从事。夏五六月。首建成法堂一幢。上为藏经楼。置碛砂频伽各一藏。开垦部分。亦开成禾田六十亩。种田博饭。俨然百丈风规。
秋七月。新建僧寮。楼上下二十余间。以安僧众。又重新建窑厂。(烧砖瓦用)溷厕。碓坊等。次第落成。而师仍居牛棚中。南华寺方丈本焕。太平莲社比
丘尼宽定等六人入山礼师。见有破钟一口。在草地上。以问师。曰。“此本山古物也。名自鸣钟。历代有祖师到此。钟皆自鸣。日寇焚山时。楼火。钟坠地而裂。今将复合矣。”众验之。见裂痕自下而上。其上端有自然修补复合之痕。师曰。“俟其复合至钟口。当复悬之。”又领各人巡山。见竹林茂密。其地产黄精。葛。茶。及大杉树。银杏树甚多。师指一树曰。“此无心白果也。”剥而视之。果无心者。本焕等住十日。师削竹禅板数具。磨光之。亲选择。题名。以赠粤港诸弟子。
冬十一月。师所住牛棚被焚。众劝师移住新建楼房。师曰。“我爱其古雅也。” 仍缚茅编竹。照旧造成居之。是年北京屡有电至。聘师北行。以老病难行。却而未往。岁暮起禅七一期。
[附记本年三月发掘地宫事]三月初十日上午。因重建大殿。先将瓦砾除去。集百人之力。将大铜佛移开。下为石座。中有地宫。发见青石碑三块。(碑文另录)石盒一方。函盖无损。考之。其一为宋代绍兴辛酉。法如禅师刊石。其二为明代万历壬辰。洪断禅师刊石。石函中。藏有镇座法宝各物。
乙未师·一百一十六岁
春。建造堂宇。日益增加。香积厨。五观堂。库房。客堂。禅堂。等处。陆续告成。
夏。北京佛教协会开扩大会议。师未暇前往。
秋。各方衲子。又多来数十人。其中有未具戒者。乞师传戒。师以为此时传戒。未甚方便。然为成就发心人起见。又不得不有所衡量。乃定为祇就本寺现住之未受具者传戒。不许向外宣扬。先行呈明当道。及佛协会准许。定于十月间传戒。冬月十五进堂。议才定。各省名山大刹。及静室庵堂。僧众来山求戒者蜂涌而至。初仅百余人。后来陆续而至者及三百人。连本寺原住僧伽合共几五百人。不特食宿无著。而且照管困难。恰于此数月间。沪上天主教堂出事。佛教青年会出事。金刚道场亦出事。更重大者。甘肃省政府电致江西省政府。称有外道头目。窃穿僧服。前来云居求戒云云。师闻此。不得不慎重防范。而地方治安机关。亦与师商讨。协力维持。是时求戒者已入山。拒之有违佛制。纳之则实难安容。因此依梵网经《自誓受戒方便》为之说明十戒。具戒。三聚戒。等法。经旬疲劳。唇焦舌敝。(详附录法语及文钞中)劝令各自回山。依照戒期。自誓受戒。事后。仍给度牒。仅留百人。如法入坛。一场哄动。及告结束。而师以法缘障碍。时耿耿于怀也。戒期满后。起禅七一期。
是年开田种稻梁者。已及一百四十余亩。其他栽茶果等树甚多。变荒芜为熟地。而觊觎者至矣。地方机关以开辟荒地增加生产为名。在本山设立农林处。将寺外一带果树及耕植地。划为该处范围。师初犹隐忍之。及后并将师所住牛棚亦圈入之。逐师移出。师遂将前后情形电告北京。旋奉院令。著该地方机关克日交回师所住牛棚。及各垦地。由寺管理。地方下级机关虽不敢不遵。而从此衔恨。谓师恃上级势力压抑地方机关。多生阻力。魔事起矣。
是时诸方衲子。拨草瞻风。亦日益加众。已近千五百指。新建房舍。不敷居住。暂盖茅蓬以收容之。千里远来。寻师问道。昕夕不遑。为节劳计。众议请师每日定时方便说法。师许之。乃于闰三月十一日起。在经堂方便演讲。其中有援引古典。而涉及近事者。有远数诸方而近及本山者。有开示法要而例及俗情者。
甚至今昔世变。个人经历。田园琐事。无所不谈。弟子按日笔录成帙。因摘要撮录于年谱中。以其关于人事多而理论少。所以别于法语也。分录如左。
是年冬。四众二百余人。计开水田一百八十余亩。旱地七十余亩。所收稻谷。四万五千余斤。杂粮两万六千余斤。及竹器茶叶银杏笋干各项。均有收入。此后积极开荒及造林。可住五百众矣。腊月初七起禅七两期。曲江南华寺。广州六榕寺。长汀定光寺。宁化法轮寺。均请师传戒法。
丁酉师·一百一十八岁
春。师应吴居士修路之请。自去冬兴工。由张公渡方面上山之路。宽六尺。长十八华里。峻岭逶迤。峭峰屴崱。两山相间。飞瀑中流。重架虹桥。乃能飞渡。其中有龙王桥。乘云桥。云荫桥。龟水站等处。于秋间工竣后。师于沿途大石上刻有“赵州关”“飞虹桥”各大字以存古迹。并镌纪事及偈语曰。
兹因山阴吴宽性居士。发起修路浚湖。工程圆满。云感其诚。爰题偈语。以存古迹。偈曰。
寻到云居山外山 宛如鹫岭在尘寰 高山平地逍遥外 杰阁崇楼俯仰间
去住随缘无罣碍 安贫乐道老僧闲 欲向其中问端的 前三三与后三三
四海名贤誉此间 天上云居山上山 水月道场今古梦 佛魔境界乱离看
千寻崖岸经过易 五浊娑婆解脱难 潦倒残年百岁外 草鞋犹踏赵州关
六月。当地政府农林机关。以云居寺僧开辟荒山荒地。甚有可观。乃推翻一九五三年癸巳批准设立僧伽农场成案。改设垦场。将寺有之山场田亩。茶果树木。尽划入地方垦场。另派数十人来寺接替耕植。寺内职事以僧伽农场立案有年。农作有效。呈请地方政府照旧由寺管理。七呈不报。及后竟将师所住之牛棚亦圈入之。令师刻日迁出。师无可奈何。乃将前后情形呈报北京。旋奉院令。著该地方机关即日交回师所住之牛棚。及各垦地。仍由寺僧耕植。地方机关虽不敢不遵从。然因此衔恨。谓师恃上级势力压抑下级机关。内外勾通。诪张为幻。而祸无了日矣。后此数月有如下事件。
有人劝师献捐垦场开办费人民币二万元。(约港币五万元)
响应政府召集全民炼钢献出烧成木炭六万余斤。及砍下山柴三十八万余斤。暨寺内铸钟铸瓦之铜铁材料数千斤。
师年来多病。各方弟子所奉师之医药费果金等等。皆有数目。亦劝师献出为支援炼钢费人民币五万元(合港币十万余元)
云居山下各乡村之稻田于早晚造收获时。要求云居寺派出僧人帮助收种。此外种种。不能尽述。不得已尽将本寺全部僧伽垦荒之农场奉献于地方新设垦场。听其领导。师之环境如此。心境可想也。同月本寺住持海灯。开讲法华经。并择青年比丘三十人。成立佛学研究院。以造就僧才。
戊戌师·一百一十九岁
春时全国肃清右派之风甚厉。各寺院亦被波及。由所谓佛教团体开学习大会于汉口。指定各寺院住持。及重要职事。均须赴会。师以老病。辞不出席。而南华住持本焕。本寺知客传士。云门住持佛源。及见性印开诸师等多人均被列为右派。指定向师清算。及斗争。不屈。几酿祸。后由一班夙有成见之人。制造诬捏师十大罪状。如“贪污”“反动”“聚众”“思想错误”“滥传戒法”种种罪名。其中最无理者。如诬师与青年僧人同单。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竟出于僧人口中。又因师自到云居后。北京政府每月送师贰百元为补助费。师屡却不受。未获允许。乃按月以之供众。而大会中竟牵扯到师前年于开示弟子戒贪语。引用明代罗殿撰诗“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之句。谓为讥诮诽谤。又谓师妄报年龄。师阅壁报后语弟子曰。“我生长及出家都在闽省。圆瑛法师及住持盛慧。现年已八十余。他幼年在鼓山出家。他都知道。我剃发受具及出外参方与回鼓山任住持年岁。是有人可证。”又加以“老顽固”“僧界右派首要”各罪名。其意盖欲向师“围剿”“斗争”“洗脑”“下放”至“劳动改造”而后已。尔时全国僧众。除膺特殊任务者外。均惴惴不安。南华云门云居山门外。亦遍贴大字壁报。诬师罪行。声势汹汹。师则若无其事。而四众均欲为师辩白。师不许。如此阅一月。两月。并无消息。汉口之集会亦散。而师左右得力之人及多年随从弟子。均被分散。指派向别处去矣。如是又阅一二月亦无消息。后接京信。知汉口开会期间。因师德望。不敢轻率。先叠成文告罪状。呈请主其事之最高级人物。批准执行。某阅毕一笑著令撤销。(详后己亥年中)师乃获转危为安。
九月十五日张处长建民率公安干部数人。在师所住之牛棚掘地洞壁。进行搜查。未获一物。后将中央发给云居公函。及各种文件。云门申辩书。重要经籍及私人函件出入账目。均被载去。请求数次。亦不退还。
数月以来。师饱经忧患。病状日深。往年病中礼佛不用人扶。今则需侍者为之助力。知幻缘将尽矣。但有一件大事未了急须处分者。
一日。师召侍者某某等二人至。告之曰。“余今命汝二人。为我办一件重要事。应先告汝等前后情形。乃易办理。
余于初出家后。自审根器。当从行门入。故习苦行。又性好禅宗。故习禅定。溯大乘东来。虽以达摩为初祖。而光大实在东山。倘远溯源流。实在广州光孝寺。该寺址为虞翻旧宅。名诃林园。及东晋隆安中罽宾国沙门昙摩耶舍尊者。乘番舶抵仙城。乞此地建梵刹。名曰王园寺。及求那跋陀携楞伽四卷止诃林。立戒坛于林中。谶曰。《后有肉身大士于此受戒。》至梁天监初。智药三藏携菩提一枝。植于坛侧。记曰。《百七十年有大智人于此出家。》及六祖大师受黄梅衣钵剃发菩提树下。遂应其谶。后至曹溪开一花五叶。禅宗至此始盛。而其初则以诃林戒坛为根本地。诃林即今粤城之光孝寺也。
前清末年。该寺为学校占用一部分。地方机关占用一部分。公私团体又占一部分。所余者。仅大雄宝殿。及六祖发塔。兴殿前参天蔽日之菩提树而已。
余禅人也。饮水思源。目睹禅宗第一祖庭。零落至此。欲重修之。顾力有所不及。会民国十九年庚午。余住持鼓山时。发愿重修光孝。先将私人所积果金约
二万元埋藏之。适有老居士林某。(隐名)入山相访。余略谈所愿。林居士欢喜赞叹。谓重修光孝。非先筹足十万银圆为预备金。勿轻动议。我愿助师完成此愿。先捐五万圆。不问岁时也。余大喜过望。翌日。林老居士果以五万圆银号票来。余亦将所积存者。汇易金锭若干条。藏之鼓山中。满以为南来重兴祖师道场。必自光孝始矣。
岂知道场兴替。自有时节因缘。非人力所能勉强者。迨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四月。一夕三梦六祖催唤回去。而粤北将官李汉魂等亦派员来请重建南华。于是冬有粤北之行。中兴曹溪。费时十稔。因缘会合。又建云门。历时九载。始告完成。事变又起。计重建两寺所费银圆百余万。其中左支右绌。艰苦备尝。而不敢动用鼓山藏金者。诚以“易砖钱而作瓦钱”佛制之所不许也。
云门竣工时。二次大战已停。胡毅生居士等议重兴光孝。我建议先收回占地。同时密回鼓山。将藏金运港转到云门。又购白银圆若干。埋之树下。备重建光孝。未及三年。时移势异。当云门事变时。余被殴几死。犹不肯将藏金说出。“以生死可置之度外。而因果不敢昧于毫釐。”至前年。传闻粤当道欲辟光孝作市场。适吴居士性栽二次入山。余嘱其与粤当局言保存光孝名迹。正为此耳。
今余历尽艰辛。老病日笃。世缘将尽。初愿难偿。只有俟之将来。惟藏金为时势所不许。付托又无人敢担承。拟呈之当道。代为保管。表明初愿。及藏金来历。余前日已与县府石同志妥商。令汝二人同往发掘。运回本山。今给汝地图一纸。汝等与石同志带备公文。前往云门办理。
去后数日。竟将金条一箱。瓦罐二口。运回云居。衡之得“黄金二十八斤”“白银三千圆。”由石同志与侍者等数人。缴交政府代存。以明我及林居士之本愿。重兴光孝。只有待诸将来。”
己亥师一百二十岁一九五九年
春。国内外丛林及诸弟子以师今年百二十岁。恰与赵州同年。各团体纷纷拟定程序及典礼为师祝寿。师前后接到函电。即行制止。其复函大意。
(上略)云死活未卜。辰期犹远。便承吴老居士厚意。拟制寿屏为祝。愧谢曷甚。窃念夙业所驱。波波一世。风烛已残。事犹未了。每思辄愧徒为虚名所误。百年尘劳。梦幻间耳。复何堪留恋。又生者乃死之端。智者直须警悟。一心进道。如救头燃。奚暇扮演世俗情态也。云心领谢。盛意谨辞。
又云母难之日。自哀未遑。切不可为作寿章纪念。或其他庆贺举动。转增弥罪。徒有损毫无益也。
三月师以浚明月湖尚未竣工。海会塔工程仅及一半。乃力疾督促。数月后乃竣事。
先是两申春北美侨商詹励吾之夫人汪慎基归依师后。发心捐助建大殿经费。而全寺大小殿堂。均已落成。詹拟建一塔。供佛舍利。附建一留云禅院以祝师长住世间之意。师复函谓南华云门均建有海会塔。而云居尚未建筑。可否即以此功
德建云居海会塔。因云居历代祖师均散葬各地。保存为难。不若以海会塔奉安之。且方便四众及当来者也。至留云禅院一事。意甚可感。而云平生未尝特建一椽一瓦。以图享用。敬却云云。
詹复函除前捐常住万圆港币外。再损港币五万圆。以为建海会塔之用。师许之。因此在冬间即著手开地盘。动工建造。其结构悉仿南华。此外更多建数座经堂。以为僧人居住及六时礼诵之所。直至本年七月始完成。师于数十年来所建各大刹殿宇塔院之最后因缘也。并将詹居士所撰碑记勒石于塔下。文曰。
虚云老和尚。重建云门事毕。癸巳春晋京。参与全国佛教协会成立。已而由匡庐入云居。初至时。榛莽荒秽。仅存陋屋三间。聊避风雨。未半载。四方衲子闻风而至者百余。师率众。始则开田博饭。继乃筑堂舍。建大殿。置藏经。虽严寒酷暑。作务不辍。未两载。道场巍然。予以夙植善因。虽羁万里外。犹得时承法雨。慈诲恳至。惭感曷已。因起念效童子聚沙故事。欲于云居建塔。藏佛舍利。愿获十方三世诸佛之护念。留师住世。常转法轮。因拟名此塔曰留云。寻蒙赐复曰。居士欲为云建佛舍利塔。此发心固已为十方三世诸佛之所护念。而云则惭惶不自胜。因自思维。云居千年来诸祖代谢。全山祖塔。散布四方。年久失修。大多倾圮。云昔在南华云门所见类是。因各建海会塔。将诸祖灵骨。集而藏之。并建堂宇。居僧念佛。适有感尊意。思复踵前例。区区之议。居士其有意乎。予读竟雀跃。欣顺师慈。遂以海会名塔。顷复获师书。知已竣工。喜兹华严楼阁。涌现当前。爰为偈曰。
达摩东来 上乘独出 喝倒梁武 目中无物第一义谛 光天化日 烛照幽冥 同收灵骨
佛历二千九百八十六年岁次己亥仲春私淑弟子詹励吾谨记
是月美洲汪宽慎香港曾宽璧以师今年为百二十寿辰。各以资来。请造地藏菩萨一尊。用祝师寿。师令刻日兴工塑造。两月而成。分供于钟楼及海会塔中。此师最后之造像也。
[附记]
师重建祖师道场。大小寺院前后八十余刹。皆自为营造。然每一改建。以掘泥筑基为第一工程。且需时较长。人工亦倍。即如粤北南华寺。历岁十稔。始告完成。而初步工作。担泥筑壆。亦经三年。编者五住南华。细心察看。自入曹溪门过莲花池后。即为四天王殿。直至后山九龙泉。凡一百五十余丈。除大殿祖殿法堂经楼外。其余各种堂舍共一百五十余间。无论至何地方。长廊曲径。皆雨不湿衣。泥不污履。高下广狭。覆以回廊。不觉道路之长远也。其建筑时。师手持丈尺。指点工人。或高或下。均无预制图则。亦不用精密计算。而所需之材料适合。最奇者。大雄宝殿。高及十丈。飞檐承露。接驳七重。师亦指点出之。殿阁之庄严壮丽。媲美于杭州灵隐。大佛三尊。高六丈。五百罗汉。浮动壁间。此则灵隐天宁所不及也。至分布各处之院宇房舍。均坚朴耐久。又是一种看法。予每见师手持罗经。(即指南针之罗盘)于每佛像及诸菩萨座。细为测度。乃知师之多能也。
一日尝问师。何以三分一工程,放之地下。师谓坏空。有一定之理之数。比如南华寺。今日建筑。超于前代。孰知十年后将如何。予掘地时。遍翻全寺。发见围墙石壆。有在三四丈深者。亦有掘至二丈余深发见有宋代断碑者。兴废无常。可想而知。故此历修各大刹。必先寻其故址。相阴阳。观流泉。择定方向而改正之。且用巨石筑壆。由一二丈筑起。使基础永固。他日殿堂房舍。纵有破毁。而基础仍存。所以我对于房舍为轻。而基础为重。余乃恍然知师谋虑之深远也。
三月师病况日深。初犹勉强支持。料理各项事务。及未了工程。至是月患慢性消化不良。即停止饭面。及一切杂食。早午仅吃一小碗粥糜而已。省府奉北京命。屡遣医来。师却之。谓“世缘将尽也。”乃分函诸弟子迭次之捐助功德者。谓真如寺已建筑完成。此后不必再寄汇银物来。并嘱以努力修持。为法自重。
四月师召摄影师来山拍摄全山风景。凡大殿佛像经楼法堂及晦山戒显和尚塔明月湖赵州关飞虹桥海会塔及云居茅篷与现自己所住之牛棚共三十八张。又自摄坐像一帧。洗出后亲自检视。择其佳者留之。又赠与有关捐助功德之亲友善信。
佛历二千九百八十六年岁次己亥孟夏释虚云序时年百二十
师病日益重。一日住持和尚及三寮职事多人来视师病。师谓众曰。“我们有缘。相聚一处。承诸位发大心。数年之间。复兴云居道场。辛劳可感。但苦于世缘将尽。不能为祖师作扫除隶。有累诸位。倘我死后。全身要穿黄色衣袍。一日后入龛。在此牛棚之西山旁。掘窑化身。火化之后。将吾骨灰。辗成细末。以油糖面粉。做成丸果。放之河中。以供水族结缘。满吾所愿。感谢不尽”云云。诸人皆作安慰语。师说偈曰。
虾恤蚁命不投水 吾慰水族身掷江冀诸受我供养者 同证菩提度众生又请各法侣 深思熟虑 生死循业 如蚕自缚贪念不休 烦恼益苦 欲除此患 布施为首净参三学 坚持四念 一旦豁然 方知露电悟证真空 万法一体 无生有生 是波是水又吁嗟我衰老 空具报恩心 宿债无时了 智浅业识深愧无成一事 守拙在云居 诵子吃饰句 深愧对世尊灵山会未散 护法仗群公 是韦天再世 振毗耶真风自他一体视 咸仰金粟尊 中流作砥柱 苍生赖片言末法众生苦 向道有几人 我负虚名累 子应觉迷津佛国时欣慕 香光拟近趋 谨留几句偈 聊以表区区
八月师生辰日近。国内外诸山长老。及弟子等多人。入山庆祝。并探视师病。师亦觉精神稍为健旺。其弟子宽慧等数人自香港来。师与之谈话及处分各事。颇为重要。兹将宽慧朝山日记一则附录如下。
朝云居山谒师日记一九五九年八月十七日(即农历己亥七月二十四日记中所载俱用 农历)
余此次偕宽航知立两师及方宽丽居士等一行四众。结伴回国朝云居山为师祝寿。于农历七月二十四日由港出发。下午三时许抵广州。下榻于华侨大厦。太平莲舍宽定师等到访。相约一同上山。
二十五日早七时。附火车北上。至二十六日晨八时许抵南昌车站。因各人昨日未进晚餐。拟就车站觅食充饥。岂料遍寻车站都无一物可资裹腹。遂由我和方宽丽居士看守行李。而宽航知立两师则往汽车站买票。以额满。无法购得。结果费去八十余元。另包专车。九时开车。至下午一时许抵张公渡。余知此处原已设有招待所一间。专为方便朝礼云居者用膳休息之处。至此竟遍寻不获。询诸乡人。始悉于去年五月毁于火。正彷徨间。望见前面有二僧人。由宽航师上前询知系来自云居者。余等因饥腹雷鸣。又休息无所。乃向之请问。据谓有饭店可以进食。迨我们跑去饭店呼食时。店员问我们有米票否。四人一闻此语。面面相觑。我们既无米票。饭店即不允供给食物。于是再去请问僧人。其中一位名宽华师者。慈悲的说。“我们尚有余饭可以供给。”随即将饭菜送到。各人略为进食。聊以解饥。宽华师问我们准备几时上山。又说最好能于今天上去。因为今天有十个和尚落山挑石灰。如果我们今天上山。有挑灰的和尚可以先代我们担行李。若明天上山。要另请人。殊非易事云云。我们听到有如此巧遇。当然不肯放过。于是就请他们慈悲。先把我们的行李挑上山去。因我素有心脏衰弱及血压过高等病。惟有硬著头皮慢步走路。时因太阳威力过大。路热难行。仅行三四里山路。即觉四肢无力。难以支持。遂病倒途中。诸人将我扶起。为我抹汗擦油。扰攘有顷。卒蒙诸佛菩萨慈光加被。渐渐苏醒。当晚先到一间茅篷住夜。时天已入黑。忽见山上放出毫光。各人咸以为奇。晚饭后。承当家师慈悲。让床给我们睡。
二十七日早餐后。动身继续上山。约十时许到真如寺。先到客堂见知客师。茶罢。再去参礼虚老和尚。老人一见我。就说“宽慧。我没叫你来。你来作什么。徒令我担心。”随问。“志莲现在住众多少。各人是否都很用功。常住的开支够不够。”老人的慈爱。真是无以复加。斯时航师相继入室。老人见到航师。即谓。“我写了十多封信要你来。何以迟至现在才到。我没叫宽慧来。她又为什么要来。本来我想在四月走的。因事未了。所以耽下来。后来又准备七月走的。仍因事未了。故不能走。”又说。“你们一路辛苦了。且去洗面休息一会。我叫人准备饭菜。吃过饭再谈。”知客师真客气。饭时满桌素菜。饭香菜好。名山圣地。自是不同。饭毕回寮。打点礼物分送性福大和尚。维深师。知客师等。留存一份供奉老和尚。下午。再谒老人。并泡一杯玉桂茶供奉老人。老人饮后。呕吐似乎少些。
二十八日。宏清师说。宽度师来了。叫人去接他上山。及宽度师来到。见他完全是一个俗人模样。而动静威仪。仍是老修行本色。我心里起了一种难言说的感觉。
二十九日早。知客师派人陪同宽航知立两师下山办理报户口手续。直至下午四时半。方始回来。并蒙政府派朱所长上山照顾我们。每日陪我们同进早午两餐。随伴左右。非常殷勤。我们心里。异常感激。今天为老人诞辰。所以远近各处四众弟子上山祝寿者。络绎于道。以知老人德行感人之深。晚间。各人拟谒老人。又恐其已睡。进去不便。乃由航师询知老人未睡。于是我和宽定宽航知立各师及方宽丽五人一同进去。见他眠在榻上。我先送果仪供养老人。老人说。“放在枕边吧。”及至方宽丽等送果仪时。老人很客气地说。“你们留著自用吧。不要送给我了。”航师代答。“她们自己有得用。请您老人家收下吧。”老人说。“好。放下吧。”随著又说。“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明天我不会客。你们明天可以进来。”
三十日早殿后。各人欲进去拜见老人。结果不满所愿。中午。老人自己供斋。每人结缘两元。始看见老人寮房门口贴了一张纸。写著。“今天不会客。”我们方始明瞭今晨拒见的缘故。这天。老人的精神甚佳。
八月初一日早。我等谒过老人后。以在山无事。即欲定期下山。由航师向老人请假。拟初四日下山。老人说。“好。随你们的便。欢喜几时来就来。欢喜几时去就去。”既已得到老人的允许。我们即准备初四动身。
初二日天甫微明。宏清师来说。“老人叫宽航师先进去。你们亦随后同去。” 航师一进门。老人就说。“你们初四不要走。我有事为你们说。”祇得答应初四不走。下午。又叫航师进去。取出法汇稿件五册。
初三日上午。又叫航师进去。老人看著宽航师说。“你能为师父做一点事吗。” 航师答。“好。无论师父要我做什么。都应当去做。任何艰苦。在所不辞。”老人又说。“我想来想去。这回许多徒弟中。惟你最为可靠。”说罢。从身上取出一张纸。蝇头小字盈千。命宽航收好。随同法汇一齐带港。要妥交与岑居士。下午。宽航师先在老人寮房坐谈。老人著宏清师叫我和宽定知立三人进去。命宏清师从柜内。请出一尊玉佛。老人双手接过。举上头顶。然后交给宽定师。谓。“这尊玉佛。送给你供养。”并取出文华绉大红祖衣一件。亦交给宽定师。又从衣袋取出一块血珀。在眼盖上抹一抹。即说。“这块琥珀。送给你抹眼睛。”又取夏布大红祖衣一件给我。再从床上取出和平鸽徽章一枚。送给知立师做纪念。另取夏布大红祖衣一件。嘱知立师带港送给宏贤师留念。又取夏布大红祖衣一件。白犀牛一头。交给宽航师。说。“这衣和白象都送给你。”其实那是犀牛。而老人却说是白象。岂另有用意欤。随又取出图片四张。分给我们四人。此片系老人庶母王氏太夫人出家后法名妙净。入灭时的留偈。老人建筑海会塔。刻碑摄影留念。亦将
照片分给我们。复取出七色九宝十八罗汉念珠一串。嘱宽航师带港。送给岑学吕居士。并谓“岑居士年来为云代劳笔墨。始终不懈。情殊足感。故将此珠送他作为纪念。”(此珠系某亲王所赠我者大内物也)以上各物分配完毕。跟著又为我们开示说。“明白时生也好。死也好。男也好。女也好。无有生死男女及一切诸相。不明白时则不然。须知世间法相。皆属幻化。如空中华。如水中月。无有真实。惟有一心念佛。为往生资粮。”
初四日下午。又叫宽航进去。说。“我现在样样手续都已清楚。惟有一件事未能放下。你去杭州时。代我去龙华庵找宗和。他的父亲法名心文。最紧要叫心文来云居山一次。如果心文能来。则一切手续清楚。可以放下了。”航师答应到杭时。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此人。并请老人放心。
初五日老人命宏清师来。叫我们进去。老人手执禅板。对我们说。“一个人做事的时候。就要认认真真做去。做好之后。就要像这块竹板一样。空无所有。说著举起竹板连问数声。你们看看这块竹板有没有东西。”我说。“请你老人家保重法体。久住世间。化度有情。”老人谓。“和你们讲了许多。你们还是说凡夫话。” 于是再次举起禅板向我们说。“你们看看有没有东西。”随即又问我们几时下山。答以因户口仅报至初六日止。所以决定初六日下山。老人怅然。随叫侍者师拿茶叶出来。送给我们每人一份。斯时宽定师再请老和尚保重身体。久住在世。老人又说。“你们还是说的凡夫话。今天《诸佛选道场。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心空及第归。》”各人回房休息。不久。我和航师又进去。老人向航师说。“难为宽慧数十年的供养心。从没退过半点。我的弟子多了。祇有她一直发心到现在。真是难得。她现已年老。兼身体不好。你要继承她的志愿啊。”
初六日早。进去向老人告假。老人合掌相送。并命侍者师送到山门口。又令宏清师代送。老人慈悲。无微不至。又承知客师派人一直送到山下。至周田派出所。领回介绍书。午饭后。乘车南行。四时到南昌北站。即转车继续我们已定的行程。时一九五九年九月九日。(即己亥年八月初七日也。)
十月。师病势日危。命徒将甫竣工之海会塔内容。一一如法布置。先供佛像。中安经卷。次净僧房。派僧数人入住。早晚念佛。
七日(即己亥年农历九月初六日。)接北京电报李济深逝世。师曰。“任潮你怎么先走。我也要去了。”侍者闻之愕然。
十二日午师命撤退佛龛。供奉在别室中。侍者知师有异。急往报方丈及三寮职事。晚上齐集向师问安。请为法长住。师曰。“事到而今。还作俗态。请派人为我在大殿念佛。”众请师作最后开示。及遗嘱。师曰。“身后事数日前已向众说。不必赘言。今问我最后语。祇有勤修戒定慧 息灭贪瞋痴”
有顷复曰
“正念正心 养出大无畏精神 度人度世”诸位辛苦。宜早休息。众告退。已中夜矣。
云居山地势本高。时际深秋。寒风凄厉。万山木落。簌簌有声。古树参天。幢幢乱影。室内则一灯如豆。户外已滴露成珠。回顾牛棚内。只有一老人静卧其中。且去大殿颇远。第觉幽磬遥闻。经声断续。待送此老人去也。
十三日即农历九月十二日晨侍者二人。进入室中。见师趺坐如常。惟双颊微红于往日。不敢惊动。退出户外守候。十二时。在窗外窥见师竟自起床。自取水饮。旋起立作礼佛状。侍者以师久病之身。恐其倾跌。即推门入。师乃就坐。徐告侍者曰。“我顷在睡梦中。见一牛踏断佛印桥石。又见碧溪水断流。”遂闭目不语。至十二时半。师唤侍者一齐进来。师举目遍视。有顷。曰。“你等侍我有年。辛劳可感。从前的事不必说了。我近十年来。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谤受屈。我都甘心。祇想为国内保存佛祖道场。为寺院守祖德清规。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领大衣。即此一领大衣。我是拚命争回的。你各人今日皆为我入室弟子。是知道经过的。你们此后如有把茅盖头。或应住四方。须坚持保守此一领大衣。但如何能够永久保守呢。祇有一字。曰《戒。》”说毕。合掌。道珍重。诸人含泪而退。至室外檐下守候。
至一时四十五分。侍者二人入视。见师右胁作吉祥卧。示寂矣。急报住持及大众。齐集诵经送行。日夜轮流念佛。十八日封龛。十九日荼毗。香气四溢。举火后。白烟滚滚向上冲。开窑时。得五色舍利百余粒。小者无数。以白色为多。晶莹光洁。廿一日将骨灰奉安入云居山海会塔中。师世寿一百二十岁。僧腊一百零一岁。
借曰玄奘游学印度。见金色人曰。戒日王去世后。印度佛法当灭。众生的心由如火烫。其非佛印桥断。碧溪甘露水断流。牛者愚痴之王。坏佛法者也。
仁王经云。恶王以公权力。坏我佛法者也。
就在此时大陆变色。佛教遭到的破坏。远超过三武灭法。
虚云和尚年谱竟